朱慕雲越是拒絕,張廣林就越是着急。剛纔朱慕雲只是隨便一句話,就解除了他的麻煩。電燈公司的事情,他相信朱慕雲,一定會有辦法。朱慕雲現在拒絕,他覺得,應該是朱慕雲不想幫忙。
“朱處長,你一定要幫幫忙。這幫工人,有組織、有預謀,憑電燈公司的力量,是應付不了的。搞不好,就會出現動亂。”張廣林懇求着說。
“你知道,我只負責抓抗日分子。工人鬧事,不便插手。”朱慕雲搖了搖頭,緩緩的說。
“電燈公司的工人當中,或許就會有抗日分子。”張廣林說。
“電燈公司是英資公司,老闆又是英國人,處理起來很複雜。這樣吧,我先去看看。”朱慕雲最終作出“讓步”,無奈的說。
在張廣林的一再懇求下,朱慕雲“勉爲其難”,表示可以去看看。張廣林大喜過望,有朱慕雲出馬,還有什麼搞不定的?老通城不是說話的地方,等他用過早餐後,張廣林將朱慕雲請到了家裡。
之所以沒去電燈公司,是因爲公司太亂,那些工人的圍堵,讓他脫不開身。今天朱慕雲會去,也擔心會影響朱慕雲的心情。
可朱慕雲聽說後,執意要去電燈公司。電燈公司也在合作路,距離憲兵分隊並不遠,朱慕雲在那裡,更方便調遣手下。
最重要的是,朱慕雲的任務,就是協助張廣林,調查工人中的抗日分子。準確的說,是調查工人當中的共產黨。任何一次有組織的罷工,背後都會有共產黨活動的影子。只是,懾於工人階級的力量,統治階級一般都不會,在罷工期間,對領頭的人動手。
可一旦事態平息,就是秋後算賬的時候。朱慕雲現在的工作,也是尋找線索,一旦罷工結束,所有相關人員,全部會被捕。
“朱處長,工人們羣情鼎沸,容易衝動,我擔心你的安全。”張廣林擔憂的說。
“我的人都在合作路一號,一個電話,馬上就過來了,怕什麼?再說了,還有巡捕呢。法租界可是個講法的地方,他們還敢亂來不成?”朱慕雲笑着說。
古星電燈公司,距離憲兵分隊並不遠。憲兵分隊在合作路一號,電燈公司就在二十二號。如果電燈公司出點什麼事,只要大喊一聲,憲兵分隊就能知道。
但在去電燈公司之前,朱慕雲還是通知了周志堅,讓他帶二科的人,在電燈公司外面待命。同時,他帶上了,基本上不帶的手槍。他這把手槍,是時棟樑送的,小巧的勃朗寧。對待自己的生命,朱慕雲比任何事情,都更加謹慎。
電燈公司的大樓,是一幢文藝復興風格的建築,由英國設計公司景明洋行設計。總共三層樓,混凝土結構,紅瓦屋面,外牆仿麻石粉刷。裡面有幾十個房間,足以容納電燈公司的管理層在此辦公。
臨街拐角的三根承重柱,爲凹條方形;其餘的當街立柱,下面一樓半爲方形,上部卻呈圓柱狀,給人穩定且變化豐富的感覺。
最引人注目的是頂部,雕有五角星的塔樓,樓頂呈穹形,由四根圓柱支撐,敦實厚重。大樓內,每層高四米以上,室內皆鋪有木地板,地籠由碗口粗的木方組成。
雖然這棟樓,已經建好有三十多年,但走進去,依然感覺富麗堂皇。張廣林的辦公室在二樓,還沒進去,在外面已經圍滿了人。見到張廣林走來,一下子將他包圍起來。
“張先生,我們的要求,公司什麼時候答應?”
“張先生,家裡米缸見底了,晚上要餓肚子啊。”
……
“諸位工友,你們的要求,我已經向穆爾先生提出。公司正在研究,很快就會有結果。”張廣林被他們擠得,差點透不過氣來。
朱慕雲也被他們擠了出來,他數了數,圍住張廣林的人,有十六個人。這十六人中,有些是真正很焦慮的。這從他們的目光中,就能看出來。而有些,則像朱慕雲一樣,雖然身在其中,可實際上,更像一個旁觀者。或者說,他們纔是組織者。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一個人心裡想什麼,從眼睛就能看出來。一個賊,目光遊離,眼睛總是盯着別人的錢物。而一名特工,隨時盯着進出口的地方,他們走進任何一個地方,首先會找一個安全,進退自如的地方。
其中一人,感受到了朱慕雲的目光,朝朱慕雲看了一眼。當他看清朱慕雲的相貌後,迅速轉過頭,在旁邊一人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很快,圍住張廣林的人羣,開始安靜下來。張廣林再勸了他們幾句,他們就準備離開。
“張先生,既然工人們有訴求,電燈公司就應該接受。你看,是不是把每個人的要求,都寫下來。到時候,一起交給穆爾先生,是不是顯得更誠懇些?”朱慕雲突然說。
“這樣……,也好,大家覺得可以麼?”張廣林一時之間,不明白朱慕雲的意思。可朱慕雲是他請來的,自然會心向自己。想必,這樣做是不會錯的。
“我們不只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而是爲了全體工友的利益。”其中一人,突然說道。
“你們就代表了廣大工友嘛,你們的訴求,如果得到滿足,其他人的要求,也會滿足的。”朱慕雲微笑着說。
“要寫,就寫全體工友的。”
“這樣吧,你們作爲代表,把你們的要求寫下來。其他人的要求,明天可以再來登記。”朱慕雲微笑着說。他之所以要登記,不是爲了真要滿足他們的要求,而是爲了掌握這些人的資料。
“今天登記的,我可以代表張先生,每人發十法幣臨時補貼費。”朱慕雲又說道。
十法幣不算多,可也絕對不算少。至少,能解決他們的燃眉之急。有幾名工人,明顯動心了。這些人,纔是真正遇到困難,不得已來鬧事的。再說了,登記訴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怎麼不可以呢?
“工友們,我們不能中了他們的圈套。他們這是想分化、瓦解我們。”
“讓你們把要求寫下來,就是設圈套?那你們這樣找上門來,是不是無理取鬧?”朱慕雲冷冷的說。原本,他是想掌握這些人的資料,現在看來,他們當中,肯定有問題。
“現在改變規則了,只有前十名登記的,可以領到十法幣。”朱慕雲朝張廣林使了個眼色。如果每個人都有錢領,沒有人會積極。可是,只有前面的人,可以領到錢,馬上就會分成成兩派。
張廣林會意,轉身進辦公室,拿出筆和紙出來。同時,朱慕雲拿出一疊法幣,誰開始登記,現場發錢。這種錢,朱慕雲不會省。他要的是,只是這些人的信息罷了。
“只是登記我們的合理要求,有什麼好擔心的?”人羣中,突然有人說道。
“你們不把要求寫下來,我們又怎麼知道,你們想要什麼呢?空口無憑,白紙黑字寫下來,穆爾先生才知道嘛。”張廣林也趁機說道。
這段時間,他每天都會被工人糾纏。但是,並沒有要求他們自己寫條件。他向穆爾提出工人們的要求,也是自己整理出來的。
他雖然不明白朱慕雲的意思,可是,工人們猶豫的事,肯定是對自己有利的事。他趁此機會,做工人們的工作。張廣林暗暗慶幸,朱慕雲來之後,就是不一樣。之前他一直處於被動,可現在,慢慢掌握到了主動。
只要有一個人,開始屈服,其他人都會順從。登記自己的訴求,馬上就能領到十法幣。出了門,就能買米買菜,中午就能吃頓飽的,誰會不願意?沒有捱過餓的人,永遠也不知道,飢餓是什麼滋味。
只是,有兩三個人,站在一旁,卻一直不去登記。朱慕雲走到他們面前,問:“你們怎麼不去登記?”
“現在登記,又沒錢拿,我們去登記幹什麼?”
“你們登記,可是爲了廣大工友的利益,難道僅僅是爲了十法幣?如果只是爲了錢的話,我可以給你們。”朱慕雲微笑着說。
這三個人,其中有一個,正是古星碼頭曾經的裝卸工高中祥。也就是三處的史希俠,準備抓捕的地下黨。當時,高中祥收到消息,提前撤離了。那件事,害得史希俠,花了幾十根金條,最後在朱慕雲的幫助下,總算平息了李邦藩的怒火。
只是不知爲何,他又來電燈公司上班了。雖然他的穿着換了,連發型也不一樣。可朱慕雲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我們不要錢,也不想登記。”高中祥看了朱慕雲一眼,馬上低下頭,說。他其實也早就認出了朱慕雲,但害怕朱慕雲認出他,一直不敢跟朱慕雲對視。
“你們是不是電燈公司的工人?”朱慕雲問。
“當然是的。”高中祥堅定的說。其實,他們之所以不想登記,是因爲其中有一人,確實不是電燈公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