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于飛前腳剛走,凰肆後腳就進了坤寧宮。
“小九兒。”凰肆喚道。
他進門就見着凰九坐在暖塌上發呆的樣子,接連喚了幾聲皇后娘娘都不見答應,這才探手在凰九面前晃了晃,甚至喊出了凰九的乳名。
凰九意識一怔,猛地就清醒過來,半睜着一雙迷濛的鳳眼看着面前的凰肆,皺眉道:“你怎麼來了?”
“外面並沒有人把手,只好自行進來。可驚擾你了?”凰肆笑着合上了手中的摺扇。
凰九扶額,聞言搖了搖頭:“我是說,你怎麼進宮來了?”
頭上的雙鳳戲珠的金步搖微微晃動,把垂在凰九額前的流蘇也晃的沙沙作響,美人如玉,頭面如花,玉上雕花,自然是別有韻味。
凰九是美麗的,這一點毋庸置疑,配着這一頭金燦燦的頭面更是顯得雍容華貴,端是坐在那裡就好似一幅上好的美人圖,只是這樣生動的場面卻是莫名的透出來一種無奈。
“小九兒這是在苦惱什麼?”說着擁了手邊的一面銅鏡放在凰九面前:“瞧瞧你,這樣生氣的時候雖別有風味,卻難免是叫人覺得難以親近。”
凰九聞言猛地坐直了身子,不着痕跡的奪了凰肆手中的銅鏡丟在一邊,皺眉道:“四哥渾說什麼呢!”
凰肆拿着手裡的摺扇敲着掌心,嘴角含笑,整張臉都上揚起來,更襯托的那一身華麗的紫衣飛揚飄逸,行走之間好似雲上仙,似乎對凰九的行爲並不介意。
“好端端的生什麼氣?”
見着凰九側着身子不肯說話,凰肆才把話題轉了回去,道:“我從長歌殿給凝貴妃請平安脈回來。”頓了頓,又笑着補充道:“不過,我似乎是來的不巧,剛巧碰見皇上從你這裡出去,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難得見到他這樣,就趕緊過來看看你。”
凰九擱在案几上的手指微微一個顫動,苦笑道:“有什麼好看的。本宮不也還是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難道還能變出來花不成?”
凰肆微微一愣,就連手上敲打折扇的動作也微微頓了一下。
一句淡淡的本宮,就已經刻意的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了。也不過是一個愣神,凰肆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掩飾了自己的尷尬,拱手道:“看見娘娘平安無事,微臣就放心了。”
凰九側首看向半弓着身子的凰肆,皺眉道:“四哥從長歌殿出宮,似乎不必經過坤寧宮纔是。”
她狐疑的看着凰肆,眸色轉身,一點一點沁透出一種冰冷來。她想起來凝歌被刺殺的事情,按照宮中的傳言,說是爲了一樣至尊無上的寶貝,而這寶貝恰好是在凝歌手裡的。
凝歌手裡能有什麼寶貝?莫不是那日在衆人面前亮相的鳳玉了。
那鳳玉本來應該是屬於凰九,如今到了凝歌手裡,凝歌又恰好在這個時候被刺殺,也要難怪鳳于飛會第一時間就懷疑到凰九頭上。
要知道凰九向來都是錙銖必較的一個人,何況那麼一塊寶貝的鳳玉,怎麼可能這樣眼睜睜的就流落在外呢?
可是凰九根本還沒有想到這些呢! 爲何凰肆就在這個時候不偏不巧的來了?
是來看好戲還是來探口風呢?
凰肆面色不變,挑眉看着凰九笑道:“什麼時候跟我這樣生疏?我不過是難得進宮一趟,來看看你也不行了?”
凰九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這凰肆,潤了潤脣纔開口道:“ 你去長歌殿給凝歌診脈,結果如何?”
凰肆眸子暗了暗,沉吟了一聲才道:“說實話,不是太好。本來凝貴妃的身子骨就偏於虛弱,身上尚且帶着病根,這又受了傷,到現在還不曾清醒。這接連幾日下來連口水也不曾進過,身子骨日益憔悴,生死難卜,也要難爲了皇上像是熱鍋螞蟻,一路鬧到你這裡來了。”
凰九挑眉:“四哥怎麼好像知道皇上一定會鬧到坤寧宮裡來了?”
凰肆有些驚訝於凰九說的話,定定的瞧了凰九許久,忽然皺了眉頭低頭喃喃道:“小九兒這是在懷疑我呢。”
凰九眼神中閃過一絲冰冷,側身渾不在意道:“哪裡,四哥誤會了。我們都姓凰,怎麼會在這時候自相殘殺。三哥的仇還沒有報,八哥也還死不瞑目,凰家總不能變成一盤散沙,任人欺負。”
凰肆深深的看了一眼凰九,原本帶着笑意的桃花眼瞬間波濤洶涌,只是那纖長的睫毛恰到好處的遮掩了那一片深沉,叫人看不清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凰九何其的敏銳,總是覺得凰肆有些不對勁。只是凰肆嘴角的笑容卻一如既往的保持這那樣的弧度,看起來和平日裡並無兩樣,更是叫凰九看不清楚。
“自然。”凰肆只是低低的應了一聲,說罷衝着凰九拱手道:“臣這就要出宮回府了,皇后娘娘保重。”
“四哥。”凰九低低的喚道。
凰肆正準備走,聞言只好頓住腳步,回頭笑道:“怎麼了?”
凰九上前一步,認真的看着凰肆,低聲問道:“四哥這次回來京都不是有些不大適應?”
凰肆一愣,下意識就打開了手裡的描金扇,貼在胸口微微的搖晃,半眯着眼睛繼續笑道:“不會啊,怎麼會忽然想起來問這個?”
凰九眸色沉了沉,低下頭正瞧見凰肆扇中一副山水畫,筆觸也不過是尋常,只是那畫中的風景是兩山交疊,中有一輪新日,那朝陽畫的分外的灼熱鮮紅,好似鮮血染就一般。新日之下是飛流的瀑布,瀑布下一汪深潭,只是那深潭中卻清晰可見奇林怪石,分明沒有半滴水的痕跡。那瀑布好似在扇中結了冰,分明生動的很,但是卻只見其形態,不聞其聲。
按照凰肆的畫技,若非是故意爲之,根本就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凰九若有所思的看着扇中的風景,好似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深潭裡的石頭吸引了,許久才問道:“四哥畫的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風景,倒是奇特的很。”
凰肆眼神一閃,“啪”的一聲合了紙扇,乾脆利落的把那紙扇橫在凰九面前,笑道:“小九兒若是喜歡,儘管拿走便是,何苦還跟四哥打這樣的啞謎。”
凰九微微後退了一步,終究是沒有接下凰肆手中的摺扇,只是淡淡的看了凰肆一眼道:“既然是四哥不離手的東西,妾身就不奪人所愛了。對了,長笑怎麼樣?”
凰肆收回了手,卻隱約可見眼底的一抹放心,只是凰九並不曾仔細留意,甚至因爲刻意躲避凰肆微微後退了一步,卻不曾看見凰肆拿着扇子的手些微有些顫抖。
“上次叫小九兒笑話了,這時候長笑在府裡養着,相信並沒有大礙。”
“四哥妙手回春,甚至能活死人肉白骨,長笑身上不過是些皮外傷,在四哥手中我就放心些了。那日要不是皇上來的及時,我怕是要一時激動真的要好生教訓長笑這丫頭。”凰九別有深意道。
凰肆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瞧着自己手中的扇子。凰九卻是在半眯着眼睛偷偷打量眼前的凰肆,一忽兒皺着眉頭一忽兒又展開,思緒正如那一幅鋪開的畫卷慢慢傾瀉出畫面來。
自從回京都之後,凰九對於眼前的凰肆總是不能放心。凰九相信自己的直覺,總是覺得這次回來的凰肆隱約是有哪裡不同,只是一直歸咎於他雲遊四海自由習慣了,並不曾多加懷疑。
只是現在的凰肆行事作風漸漸的露出端倪來,除了那一身紫衣勉強和從前的凰肆能擦上邊意外,很多地方都不再相同。
難道就連本性也是可以改變的嗎?
還是隻是她的錯覺呢?
凰肆雖笑臉迎人,骨子裡卻是有和凰家一樣的傲氣。只是當年爆發的家主之爭,若非是爲了避免凰家兄弟自相殘殺,凰肆也不會離家出走,雲遊四海去。 所以可以肯定的說凰肆是和凰九一樣深愛凰家的。
可是爲什麼這次凰肆回來之後,卻是處處都袒護着他人,即便是連凰捌的死,凰叄的死也並沒有多大的感覺呢?
甚至在明知道凝歌是和凰家作對之後還和凝歌走的甚爲親近。曾經凰九懷疑過凰肆,只是凰肆隨之就派人送上了固倫公主的消息,總算是叫凰九在臨危時候扳回一成。
雖然事情並沒有成功,甚至是和凝歌兩敗俱傷,但是凰九承認自己當時確實是打消了心中疑慮,暗忖凰肆終究還是爲了凰家好的,即便是有心和凝歌親近也不過是爲了套取凝歌身邊的消息。
可是回頭一想,他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他不必大費周章的醫治好凝歌,甚至稍微動動手指頭都可以叫凝歌喪命,可是他並沒有,還一次一次的救下了她。
難道凰肆當真不知道凝歌對於凰家的威脅嗎?
還是看不見凰九和她之間對立的場面呢?
“四哥這次回來,和從前總是不一樣了。”凰九迷茫道。
凰肆微微一愣,苦笑道:“小九兒是希望我一直爲了凰家殺人嗎?”
凰九也跟着一愣,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凰肆:“四哥,這些年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凰肆微微垂下了眸子,捏着摺扇的指尖不住的發白,很快又鬆開。
許久才重新擡起頭來,臉上也恢復了慣有的笑容:“在江湖上走,總是要把心情放的開闊一些。小九兒是多想了。”
凰九眯了眯眼睛,狐疑的打量了凰肆一眼,沒有再多說話。
凰肆有難得的好名聲,是京都內的閨閣女子最心儀的夫君人選,性格溫婉,風流倜儻,又兼醫術高超,多金瀟灑。
只是這也不過是表面罷了。
凰肆和鳳於曳交好,當年和鳳於曳馳騁疆場,是個手腕強硬的常勝將軍。常勝的戰爭給百姓帶來安寧,卻是給士兵帶來災難,凰肆殺人如麻,稍微有反抗凰家的人就是斬立決,甚至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在軍中是出了名的笑面閻羅。
他從來都是和善良不沾邊的,僅有的善良,也是爲了維繫凰家的顏面在百姓面前僞裝出來的。
歸根結底,他和凰叄並沒有什麼區別。
可是爲什麼這次回來的凰肆會變成這樣一個有着古怪熱心腸的人,叫凰九不得不防範。即便是安插了長笑在他身邊都覺得不夠安心。
甚至她覺得,這次的凰肆回來,根本就是衝着凰家來的,而凰叄的死,總是叫她覺得和凰肆又脫不完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