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陳言之的“那一團兒”,上車的素雲身上已經沒有了包袱,是被毀屍滅跡扔到了哪個臭水溝也說不定,不過那樣的人,死有餘辜,楚雲笙並不同情。
陳言之是想拿了她去獻給趙三皇子何容,那他們呢?目的又是什麼?爲什麼要專門去陳府這麼走一遭呢?她懷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這兩人,而那男子卻似渾然沒有察覺到她的目光,直接攤手,在車內的軟榻上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睡了過去。倒是那女子素雲,一直都警惕的看着她,那樣的目光讓她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再度起了一層。
楚雲笙想不明白他們的目的,連日來高度警惕的神經已近乎崩潰,再加上今日刺死陳言之已經讓她耗損了內力和精力,所以,在跟那女子對視了沒多久之後,也背靠着身後的軟墊很快沉入了夢鄉。
依然是那個逃不出的噩夢,依然是那些讓人精神崩潰的聲音。
——“燒死她!她是妖孽,是陳國的罪人!“
——“都是因爲她,陳纔會亡國!“
——“雲笙,有沒有人告訴你,你額際的凌霄花印記,配你,最是恰當。“
——“三郎,我要她額際的凌霄花做髮簪,可好?既然是刻在骨頭上的,剃了就好了。“
楚雲笙頭痛欲裂的哭着喊着,在夢裡一路奔跑着,等到最後一聲撕心裂肺的“不要”哭喊出來,她的意識也終於恢復了過來,醒了。
睜開眼簾,刺目的陽光一下子耀的她有些睜不開眼,下意識的動了動腦袋,尚且有些渾濁的目光在落到對面正滿臉疑惑打量着她的素雲身上的時候,楚雲笙一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軟榻上坐了起來,同時也一把擦掉了臉上猶自還掛着的淚水。
但這一掩耳盜鈴的動作並沒有逃過對面男子的目光,不過他只是微微側首,避開了楚雲笙的目光,看向了別處,這樣倒讓楚雲笙的難堪減少了幾分。
“姑娘做噩夢了?”男子笑的溫柔,同時他身邊的侍女素雲很配合的遞上了絲絹。
楚雲笙並沒有接過素雲的絹子,而是手腳麻利的將自己的頭髮和衣服整了整,一切妥當之後,這才坐好,看着那男子帶着笑意的眸子道:“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了。”
那男子擡手支穎,帶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楚雲笙道:“還沒有問過姑娘芳名?”
聞言,楚雲笙心頭一涼,她的名字……
第一次有人問起她的名字,雖然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問起,然而她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父皇從她出生都沒有給她賜名,恐怕他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最小的女兒叫什麼。
她是楚國頂着妖孽胎記出生的不祥之人,天下人都叫她妖孽公主或者十三公主,不會有人關心她的名字。
雲笙,還是孃親給她娶的,孃親說,她就是她生命裡的笙簫,只要有她在,再苦再難的日子,都能寫成樂譜。
然而,上一世的楚雲笙已經死了,現在的她已經叫不回那個名字。
楚雲笙低頭想了想,再擡眸看向那男子的時候,眸子裡已經有些許淚光在閃動,“我叫阿笙,笙簫的笙。”
不知爲何,在那一刻,男子清晰的感覺到有一股悲涼的情緒在楚雲笙的眼底裡蔓延開來,他不明白,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何以在這一瞬眼底裡浮現出那種超出年齡的參悟人事悲歡的滄桑感,他正欲開口,卻聽馬車外傳來了一陣喧囂。
車內機警的幾個人瞬間提起了精神,將注意力都放到了馬車外的喧囂上。
素雲先一步掀開一角車簾,透過那小小的一角,楚雲笙纔看到,原來繁華的洛城已經近在咫尺。
洛城是昔日陳國的都城,其繁華程度可想而知,而楚雲笙之所以一眼就認出來是洛城,不僅僅是因爲這裡是她前世縱身躍下結束生命的地方,也不僅僅是因爲城頭兩個大大的文字標誌,還因爲城頭上高懸的一排人頭。
已經不辨面目,有的甚至已經開始腐爛,但每個人頭上還貼着布條,解釋着該主人生前的身份。
不是旁人,全部是她前世的血親。
她的父王,二哥,三哥,八哥,十一哥……
每一個名字,都讓她感覺那麼熟悉。
這些人中,很多人都不曾正眼瞧過她,父王不曾疼惜過她,二哥曾經連碰到她的手都覺得晦氣,三哥更是見都不願意見她……
說什麼血親,除了骨子裡的那一份血脈,楚雲笙跟他們沒有半點關係,然而,如今的自己就連那副跟他們有血緣關係的身子都已經換了,所以,此時此刻,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她還能保持着平靜。
雖然表面平靜,但內心依然起了不小的波瀾。
從城頭上懸掛的人頭上轉回了注意力,楚雲笙纔看到外面喧囂的來源,原是從城內絡繹不絕的涌出百姓,手上帶着勞作時的工具,都朝着一個方向奔去。
“看錯沒有?”
“沒有,就是衛國長公主帶人要來搶棺木。”
“那妖孽害得我們亡了國,如今死了都不安生。”
……
在斷斷續續聽到這些隻言片語的時候,楚雲笙的一顆心早已經被打入了低谷,就連素雲什麼時候下了馬車去打探情況,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她都沒有注意到。
“怎麼回事?”那男子也注意到了楚雲笙的異樣,不過還是先轉頭問打探消息回來的素雲。
素雲輕嘆了一口氣,低聲道:“據說是今天一早趙國守軍剛從鎖妖塔撤兵,就有衛國長公主帶了精兵前來搶奪陳國十三公主和其母妃的遺骸,洛城的百姓已經對陳國十三公主恨之入骨,哪裡肯讓她搶走,紛紛聚集過去要燒了鎖妖塔滅了妖孽,如今正僵持不下呢。”
聞言,楚雲笙已經僵硬在了原地。
這些人,就連死了都不放過她嗎?
可是誰又知道,她何其無辜!至始至終,她都被人當做一顆被算計的棋子,甚至就連陳國的滅國的罪名,都要扣在她的頭上。
楚雲笙的一顆心早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也麻木到了極點,就連身邊的男子出聲喚她,她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正望進對方那雙包攬了浩瀚星海的眸子,而那一剎那自己眼底盛滿的慌亂也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