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柳兒覺得人生有些淒涼,今天的事情也有些諷刺。
而說完這一番話之後的唐暮筠擡手溫柔的捋了捋面前女子的頭髮,然後含笑的摘下了她的面紗,並道:“外面風光這般好,你不應該只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的,多出去走走,這般的花容月貌,也不要總是帶着面紗,只怕是老天爺都要嫉妒了。”
說着話的時候,他已經擡手摘下了她面上的面紗。
隨着那面紗被摘下來,他們兩個人對面垂首站着的楚雲笙也不動聲色的擡起了頭,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了過來,在看到那一張熟悉到驚心的面容的時候,雖然之前她已經猜到了,但仍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楚雲怡。
昔日陳王,也就是她那所謂的父皇最寵愛的公主,楚雲廷一母同胞的妹妹,是所有的陳國皇女中跟她長的最像的女子,自陳國國破之後,她和楚雲廷就隱沒在了亂世之中,後來楚雲笙以秦雲錦的身份重生,也是在暗市的時候恰巧遇到了她,而且她還落到了他們手上,那時候,他們逼迫她交出秦令,不僅如此,那一次在趙國的琳琅山,他們也是不惜一切的代價要殺了何容並且奪取秦令,在楚雲笙被那雲大人控制帶走之前,楚雲笙看到他們最終拿了秦令走了,只是不知道後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秦令輾轉還是落到了何容手上,而他們兩個也成爲了何容的階下囚。
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她。
而這裡,是燕國的驛館,此時跟她站在一起,對她萬般寵溺的是如今燕國的太子。
他們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怎麼會混到了一起,這已經不是楚雲笙最關心的。
她疑惑的是上一次見到楚雲怡的時候,分明是在趙軍的大營,那時候,楚雲怡,楚雲廷輪爲了何容的階下囚,按照何容的性子,是不可能放過他們的。
而此時,她卻好好的站在這裡,這中間都發生了什麼?
而此時,楚雲怡雖然站在這裡,但楚雲笙覺得她跟之前不一樣了,具體是哪裡不一樣了,她也說不上來。
雖然她跟她的前世有着相似的容貌,雖然她曾經身上也流着跟她一樣的血脈,但是楚雲怡卻是從來都沒有將她當過親人,以前陳國還在的時候,她就是楚雲怡眼底裡鄙夷唾棄的妖女,是因爲有着跟她相似的容貌而被她唾棄和厭惡的存在,後來陳國亡了,這個享盡榮華富貴的公主從雲端跌落如泥濘,竟然把所有的不堪和痛苦都歸結到她的身上,將她當成是一切仇恨的源泉,甚至不惜利用她的名頭在暗市裡輕賤自己。
所以,對於她,楚雲笙也並無半點應有的姐妹之情,楚雲怡對於她來說,連陌生人都算不上。
楚雲笙心底裡因爲看到了楚雲怡的容貌而掀起了不小的漣漪,但面上卻還是沉穩的很,不曾泄露了半分自己的情緒。
“阿筠。”
對面的楚雲怡此時也沒有注意到對面柳兒和楚雲笙的表情變化,她轉過眸子來看向燕國太子,擡手就勾住了唐暮筠的脖頸,然後將頭靠在了唐暮筠的胸口,語氣裡帶着幾分哽咽和動容道:“這世上也只有你一個人能這般真心待我。”
說着,她的眼睛就泛起了淚光。
看的唐暮筠一怔,連忙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無比溫柔道:“你答應過我要開開心心的生活的,可不能再哭了。”
說着,他兩隻手放在了楚雲怡的肩頭,將楚雲怡從他的懷裡拉了起來,然後鄭重且深情的看向楚雲怡道:“你放心,此生你有我一人足矣,我答應你的事情也一定會爲你辦到,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聞言,楚雲怡眸子裡的淚光越發熠熠,她點了點頭,就在她點頭的時候,那淚珠子就順着臉頰滾落了下來。
讓一旁的唐暮筠不由得眉頭一皺,然後連忙擡手小心翼翼的替她擦去淚水,然後才道:“我還有些正事要去辦,處理完了在過來陪你,可不要再哭了。”
說着,見楚雲怡抽了抽鼻子,勉強止住了淚水不再哭了,唐暮筠這才鬆開了她的肩膀,然後轉過身子就要朝外走去,只是他的步子才邁到門檻,似是又想起什麼似得,然後就是一怔,並轉過了身子,對楚雲怡道:“這個丫頭你且務必留着,先派人將她關起來,等我再派人去調查一番。”
聞言,楚雲怡對他點了點頭,見狀,他這才轉過身子大步離開。
等到唐暮筠的身子消失在了院子的盡頭,楚雲怡面上的辛酸和委屈等一系列我見猶憐的表情也一點一點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橫亙萬里的冰冷和淡漠。
“殿下說你琴藝不錯?”
她垂眸居高臨下的看着柳兒,哪裡還有半點在唐暮筠面前的溫婉可人,此時的她的聲音宛如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修羅,雖然音色清脆,然而音調卻並無半點起伏,只讓人覺得冷意刺骨。
柳兒從唐暮筠同楚雲怡的談話中已經知道此時自己的命運是掌握在面前的女子手中,自然不敢馬虎大意,當即垂眸道:“奴家自幼就學琴,平生除了彈琴也沒有別的會的了,但琴藝也只能算是基本功紮實。”
她已經能聽出來面前女子在提起燕國太子殿下的時候語氣裡的不滿,所以她知道,在這女子面前,得到燕國太子的賞識對於時的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哦?聽說殿下今日裡同何容的密會是在青樓,這麼說,你是從青樓裡出來的?”
楚雲怡的眸子冷冷的淡淡的鎖在柳兒的身上。
她面無表情的看着柳兒。
此時就連楚雲笙也看不出楚雲怡心中所想,但直覺告訴她,楚雲怡很不喜歡柳兒,甚至還帶着一股子厭惡。
而這一股厭惡到底是因爲燕國太子唐暮筠的賞識,還是因爲柳兒出身青樓,楚雲笙也不清楚,她此時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站在一旁,同柳兒站在一起,等着楚雲怡對柳兒的盤問以及最後的審判。
而此時,楚雲怡又上前了一步,幾乎跟柳兒面貼着面,她的手輕輕揚起,然後不似對待楚雲笙那般粗魯,緩緩的扯下了柳兒面紗,然後她將那面紗擱在了柳兒的肩頭,隔着那面紗將自己的手也搭在了柳兒的肩上。
聽到楚雲怡的話,再看楚雲怡的動作,柳兒身子一怔,她顯然也已經感受到了楚雲怡的不喜,而且此時她的生死就拿捏在楚雲怡的手上,如果楚雲怡不喜歡她的話,那麼她的下場可想而知,所以,她來不及多想,連忙對楚雲怡服了服身子,辯解道:“姑娘放心,奴家雖然出身青樓,但是身子還是清白的,奴家這些年來在樓裡只賣藝不賣身,所以……”
所以,奴家站在這裡不會玷污了姑娘的視聽。
這句話才梗在喉頭,柳兒的身子就是一怔,然後她的瞳孔驀地放大,面上還帶着不可思議的神情,而身子卻已經逐漸僵硬了起來,最後直接仰頭倒了下去。
在看到她身子一怔的時候,楚雲笙的心裡就是一愣,暗叫不好。
然而,此時等她反應過來,卻已經晚了,柳兒的身子已經直挺挺的向後栽倒了下去,她還保持着垂首向楚雲怡說話的姿勢。
而她剛剛要討好的對象,楚雲怡這才淡淡的抽回還在半空中的手,楚雲笙這纔看到她的兩指間夾着一個閃爍着寒芒的針,那針尖還帶着暗紅色血珠子,一看就是塗了毒。
原來,就在她同柳兒說話,摘下柳兒的面紗的時候,就已經起了殺心,而那時候,楚雲笙和柳兒都還沒有察覺,她看似溫柔的從容的摘下柳兒面紗並嫌棄似得將那面紗蓋在柳兒肩頭,其實是爲了掩蓋她兩指間藏着的毒針,她的手隔着面紗擱置在柳兒肩頭的一瞬間,殺招就已經落下,那見血封喉的毒就已經刺入了柳兒的體內。
不過短短的一瞬間,楚雲笙即便是參破了楚雲怡的殺招,即便是此時她站的離柳兒這般的近,卻已經無力迴天。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柳兒身中殺招,然後在一片驚恐和不知所措的眸光下嚥了氣。
至死,她應該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招惹了怎樣的女子,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看到這一幕的楚雲笙是真的被驚到了。
楚雲怡跟她不一樣,爲了能活下去,這一世的她手刃了不少生命,爲了能在一次次圍殺中保命,死在她手中的生命不知幾凡,而且,她不僅有着上一世的內功心法修煉心得,這一世的身子的主人秦雲錦更是一個自幼就修煉武術並上陣殺敵的奇女子。
而楚雲怡不一樣的是,她從生下來就是含着金鑰匙長大,過着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她的雙手天生就是被細心呵護着的,是無比嬌貴着的,她既不會拿刀,更沒有殺人的力氣。
即便是曾經她怨恨自己,即便是她心裡扭曲,但是楚雲笙也知道她不過是一個比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更沒有用的瘦弱女子。
是什麼時候起,那樣一個沒有半點能力殺人的女子會變得如此的狠辣和果決?
她的出手楚雲笙都沒有能事先感知到。
這纔是最讓楚雲笙震驚的。
這時候的楚雲笙的內心是五味陳雜的。
她既爲楚雲怡的出手感覺到震驚,也爲柳兒的死感到遺憾。
雖然,如果沒有她今日的攪合,柳兒依然會被帶到那個房間,然後被迫聽到唐暮筠同何容的談話,然後不是被滅口就是被楚雲怡殺掉。
雖然,這柳兒的死跟她今日的出現並無直接聯繫,但是因爲自己也參與到了這件事情中,楚雲笙就不能對着之前還鮮活的生命一下子就沒了而無動於衷。
就在之前,這女子還瑟瑟發抖的看着她,答應她不會說出她們之間的秘密,就在踏進這院子之前,她還抱着兩個人同在一條船上有個照應,能有一線生機的願望。
不過在轉眼間,她的身子就已經開始泛起了冷意,那一雙明豔動人的眸子卻再也不會發光了。
楚雲笙不是不惋惜的。
楚雲怡在輕描淡寫的殺了柳兒之後,然後嘆了一口氣,隨手就拋掉了剛剛殺死柳兒毒針,然後對着地上柳兒那已經逐漸冰冷的屍體喃喃道:“你什麼身份,從那種地方出來的人,身子清白又如何,站在這裡就已經讓我覺得噁心了。”
話音才落,她就驀地擡起了頭來,兩道眸光猶如冰刃一樣向楚雲笙射了過來。
在講楚雲笙應該表現的驚恐和不安神情看在了眼裡之後,楚雲怡眉眼一挑,上前一步,看向楚雲笙道:“我還真是沒有看出來你這雙眼睛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既然殿下說了,先留下你一條命,若是真的對那人有用的話,倒還是可以,如果沒有利用價值的話,那麼,你就去陪你這主子吧。”
說着,不等楚雲笙做出反應,她擡手招來了在門外候着的那個小婢女,然後道:“帶去偏房,派人好生看管着。”
聞言,那小婢女服了服身子,然後上前一步,面上帶着嫌棄的一把攥着了楚雲笙的手臂,就連拖帶拽的將楚雲笙往外拖去。
事態發展到這一步,楚雲笙心裡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在被那小侍女拖拽着走出房間的時候,她還是下意識的回過頭去再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柳兒的屍體。
然後才轉過了身子,有些愣愣的跟着那小婢女往外走去。
一邊走,她心裡一邊在想。
今日,她是否應該感謝當時何容多看的她那一眼?
只是因爲何容多留意的那一眼,就讓唐暮筠注意到了,並且認爲有可利用的價值,這才帶了她回來,否則的話,她即便是當時沒有在那青樓裡被唐暮筠滅口,帶回這裡,只怕也會被楚雲怡殺死。
而無論是當時在青樓裡面對唐暮筠的高手暗衛,還是面對楚雲怡以及這院子裡無處不在的氣場強大的隱藏的高手,她都沒有把握能毫髮無損的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