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整間咖啡廳裡採光最好的地方。大片大片的陽光帶着午後的慵懶溫暖,從偌大的落地窗外打進來。
這一方天地,本該沉浸在這四月的春光中的。只是,脫口而出的情緒和痛入骨髓的不甘讓三人間的溫度驟降至零下。本來還算融洽的場面,瞬間因爲景柔的質問而支離破碎。
景黎靜靜地看着對面白着一張臉的景柔。她站在陽光下,澄澈而溫暖的陽光將消瘦而悲慟的她安安靜靜地包裹在光暈裡,景黎甚至都能看到她身上淡淡的光環。
可是,此時的景柔卻跟“溫暖”兩字佔不到半點關係。
那雙眼中,有太多複雜而陰暗的情緒。憤怒、不甘、哀怨,亦或是夾雜着太多恨意卻濃到化不開的愛。景柔所有的情緒都只關乎於她眼神一直追逐的那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卻是自己的丈夫。
無論是緣分,還是劫數,他們三個人之間永遠都只像一場無法謝幕的鬧劇。感情中的兜兜轉轉,註定了劇中的人總有一個要受傷。
有幸,她不是被淘汰出局的那一個。
默默在心頭嘆了口氣,景黎抿了抿嘴角,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身邊的人捏緊了手,搶先出聲。
“景柔,沒有爲什麼。我愛的人只有她。”
感情裡哪有那麼多的爲什麼,心房深處所跳動的情愫是無法像市場交易一樣地等價交換。愛情不能用付出來衡量的,能夠衡量的東西叫做感動。
就像此時,即便殷冷所說的話是爲了迴應景柔的歇斯底里,可他話裡的所有情感,以及那雙深邃黝黑的眼眸,永遠都只是追隨着另一個女人。
感情的世界,沒有天平。
感受到殷冷那帶了溫度的視線,景黎緩緩轉頭,就那麼直直地跌進了那黑色的漩渦中,自此無法自拔。
冷酷如他,這樣煽情而動情的句子真是很難從他嘴裡蹦出來。即便知道他的心裡自始至終只有她一人,可“聽到”與“明白”之間總是不同的,連那低沉醇厚的尾音都直直地撞向她的左心房。
她,果然很幸運。
而此時,被排斥在粉紅泡泡外圍的景柔,眼中的沉痛之色愈增。她始終像是一個局外人,自導自演,自說自話。
呵,可悲的是,她似乎竟然能夠明白殷冷口中的情愫。
的確,她明白。她不就是嗎?沒有爲什麼,從第一眼開始,便是劫難。自此,她的世界只有他一個人。只是,她的目光一直追隨着他,而他卻一直追隨着別人。
不甘心,不甘心。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割捨,爲的並不是他那一句回答。
景柔突然覺得好可笑,想着想着也真的就笑出了聲,“沒有爲什麼?我那麼愛你,爲了你什麼的都能付出,什麼都能放棄,而現在,你卻連個原因都給不了我。”
她說完後便斂了笑容,微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兩個人,緊抿的嘴角帶着一抹說不出來的決絕,“殷冷,既然如此,那麼我求你,
求你放過景家。權當……看在我爲你付出這麼多的份兒上。”
這個世界上,沒有徹頭徹尾的傻子。景柔是個聰明的女人,她明白,無論是這顆灼熱的心,還是這副如今已經殘缺了的身體,都永遠無法得到他的感情了。
既然得不到,那倒不如把握住眼前一些能夠得到的東西。
殷冷這個人,她可以不奢求了,該醒的夢卻是也該醒了。但是,景家,現在破敗而殘缺的景家,是她如今唯一可以依靠和仰仗的砝碼。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如今,更不能失去景家。
可是,她的柔情和懇求卻得不到一丁點的憐憫,那冰冷的聲線似是從地獄而來……
“不可能。”
她盯着那張薄脣,期待地看着它一張一合。沒錯,他說的,確實是,不可能。
得到答案的瞬間,景柔如被擊倒的布偶,瞬間抽取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地跌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那雙飽含複雜情感的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這個鐵石心腸的男人。
這是她傾盡全部身心去愛的男人啊。可是如今她又得到了什麼?她爲了他連命都能豁上去,可他呢,別說是一絲柔情,即便是一分的憐憫都不肯施捨與她。
薄情如他,把她的心連根拔起。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他可以這麼狠心?爲什麼他不肯給她一丁點的柔情!
景柔失神地盯着他西裝上的袖釦,眼神渙散地呢喃着什麼,卻並不渴望得到那些答案。
“如今的景家無非是一隻落魄的落水狗,我本是不屑趕盡殺絕的。但是,景家竟不知天高地厚地傷害了我最在乎的女人。就衝這一點,我也絕不會放過景家的。景柔,你好自爲之。”
說完這話,殷冷便收回停留在景柔身上的目光,拉着身邊的女人便大步離開。
“哎,等等……”
被這男人二話不說便要拉着離開的景黎終於回了神,捏了捏男人的手,又向面前已經回過身來的殷冷小小地邁進了一步。
全盤接收了他所有不滿的目光,景黎儘量放緩了口氣,柔柔地帶着撒嬌的味道,“你先去車上等我吧,我還有幾句話想跟她說。”
果然,意料之中地看到了他蹙起的眉頭,還有那明顯不悅的口氣,“該說的我都說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景黎知道,殷冷是不喜歡她跟景柔單獨待在一起的,他也格外地不待見景柔。只是,如今看到景柔的那副樣子,她倒真是無法像殷冷一般地置之不理。
她自認爲自己不是什麼偉大的人,沒有救世情懷。且不說她對景家恨之入骨,就單憑景柔對殷冷的心思,她便有一百一千個理由可以幸災樂禍。
可是,她失憶後,景柔確實是她的姐妹。她用心待過她,如今也無法對景柔硬下心來置之不理。更何況,如今的景柔是如此地落魄與不堪。
敗落的景家,殘破的身體,還有戀人的無情。說到頭,與她自己也並非
能夠脫得了干係。
思及至此,景黎往殷冷身邊更湊近了一些,眼睛中帶了絲請求,“就一會兒。我知道你是爲我好,你放心只有幾句話,講完我就走。如果你實在是不放心,你就站在門口那裡等我,好不好?”
殷冷知道景黎是在裝可憐,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認,當愛情來臨的時候,即便鐵石心腸,即便冷情如他,他的金剛不壞之身也抵不過所愛之人的一絲柔情。
他也知道,如果今天就這樣強硬地帶走她,她也必然不會與他鬧絲毫脾氣,只是,這樣違了她的心意讓她就這樣拋下景柔,她會愧疚。
“好,我站在這裡等你。”
得到了應允的那一刻,景黎的眼中有了溫暖的笑意,“好,就幾句話。”說完便鬆開緊握着他的手,扭頭走回原來的位置。
那個地方,依然坐着頹然失神的景柔。
景黎在她面前坐下,看了一眼窗外的碧藍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將那夾雜着陽光的空氣吸進肺裡,這樣纔能有足夠多的勇氣和熱度來安慰一個她並不喜歡卻無法置之不理的人。
“我曾經認爲,愛情這個東西是虛無縹緲的,人人都將愛情掛在嘴邊,好像每個人都有見過它的樣子。可是,到頭來,也不過是談過幾場戀愛罷了。”
“在遇到殷冷之前,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愛上這樣一個男人。他似乎跟我想象中的情人完全不同。可是,當愛情來臨時,沒有人能夠提前做好準備。我也一樣,你也一樣。”
“景柔,我比你幸運,我得到了想要的幸福。但是,我從未因此而嘲笑你,或是在心裡暗暗得意。即便你姓景,我卻無法對如今的你提起什麼恨意。”
“其實,你可以得到幸福,只是這個人你還沒有看到他的存在。我不會否決你對殷冷的愛,也不會刻意地去評判它,但是景柔,你比任何一個人都明白,你從沒有擁有過他。即便是你傾盡所有,你也無法去勉強一段感情。”
“所以景柔,放手吧。放過殷冷,也放過你自己。”
景黎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景柔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她的對面,渙散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波動,卻時間極短,讓人捕捉不到。景黎看着她幾眼,到底看不出來她把她的話到底聽進去多少。
暗暗在心頭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留下一句話後便轉身離開。
“景柔,祝你幸福。”
直到殷冷牽着她的手回到車上時,景黎扔無法從那些哀傷的情緒中完全走出來。剛纔的那些話,她是講給景柔聽的,又何嘗不是在訴說着自己的內心。
求而不得,大概是最不幸的。
殷冷並沒有急着發動車子,而是先將景黎的安全帶給扣好。
“還恨景家嗎?”
景黎這纔回了神,看進那雙深邃而帶着憐惜的瞳眸裡,嘴角微微上翹,帶着一絲釋然的弧度,“不恨了吧。該恨的人已經死了,該報的仇也已經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