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章的應詔回京,並沒有在朝堂間引起多大的波瀾。
雖然這一年多以來,他在贛州城中的種種功績,已是足夠證明其人不僅有才學,一樣能實幹,可一來官職不高,二來也無權柄,對於朝堂而言,只是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太子中允而已,並不能對局勢起到半點作用,自然也就無人關心了。
再回京城,原本在金樑橋街的住所已經被主人家重新租了出去,以顧延章的品級,還不到朝中賜宅的位置,而樓務司安排的房舍,地方着實狹小,已經不夠這一府上下居住,是以一行人便先行住進了客棧之中。
次日一早,顧延章自去中書門下繳文書,聽候有司安排天子按次召見,而季清菱則是跟着中人去看房舍。
季清菱因爲從前家中薰陶,本身就對首飾玩意、古董器物價值並不甚放在心上,哪怕只是一根普通的木頭、一方便宜的章石,也能或雕或磨,對上數日,頗爲自得其樂。
而顧延章出身豪富,少時對各色奢靡之物早見慣了,後來又經歷延州被屠,逃難薊縣,可謂一時天上,一時地下,更知富貴如浮雲,也不執着。
兩個主家不愛靡費,季清菱又有些眼光,不用跟顧延章商量,自己便能拿定主意或置田、或置產,所得出息不說太多,供一府上下嚼用盡夠了。
而除此之外,大晉養士甚重,對官員十分優待,哪怕是初任得官的顧延章,因一入仕便是京官,其本官是將作監丞,差遣是通判贛州,前者虛職,後者實差,每月俸銀、絹、羅、錦,職田折銀、另外加上職錢、添支等等,積攢下來,也是不小的一份收入。
等他官品夠了,便是身邊的元隨,也會有朝廷俸養的餐錢贈下來,更毋論按照月份下發的茶、酒、薪、炭、鹽,按季節下發的冰、炭,常常有的米、面、羊、馬,甚至連養的馬匹驛料,也會有朝廷考慮到。
每回得到朝中所發之物,季清菱便忍不住感慨,怨不得哪怕到了她那一時,官員們也總是念叨,說比起前朝,自己做的哪是官,明明就是當牛當馬,還不給草吃。
當然,無論是田產收息,還是顧延章的俸祿,在顧府的收入之中,這都是小頭。
府中近些年最大的一筆收入,就是去歲那兩千餘斤的白蠟蟲。
有了那一份銀錢,只要不亂花,便是坐吃山空,顧、季二人這一輩子也衣食無憂了。
考慮到手中有現錢,產業有收息,還有贛州李勁夫婦看着的白蠟蟲——那一處至少在三五年內,依舊能源源不斷地帶來龐大收入,過上幾年,就算所得大幅減少,也照樣能穩定得錢,季清菱便想要在京城置買房舍。
眼下還不明顯,京城的屋舍價格即便是高昂,靠着白蠟蟲的收入,府中努力擠一擠,還是能勉強拿下的。
季清菱清楚地記得,自己曾經看過前朝野史,其中記載“京師之中,百官都無屋住,雖宰執亦賃屋。”——說話的人不過距今三四十年而已。
先將房子買了,哪怕將來一二十年中一直在外做官,還能賃出去,多多少少也是一份補貼,京城之中有產業,將來回京,也不至於“望屋興嘆”。
眼下的問題是,到底應當買在哪裡。
五哥家中在延州城的老屋之中,雖然依舊有着數額巨大的金銀,並不少它州田契地契,可如今二人暫時還不好隨意動用,只能由它先埋藏着了。
單靠着兩人現在的餘錢,浚儀橋坊、曹門大街、馬行街這些地方自然是暫時買不起,可蔡河、金樑橋街附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中人跟季清菱一同坐在馬車裡頭,手中拿了七八張白描圖,向她一一介紹起眼下正在售賣的房舍來。
季清菱把圖紙翻了翻,果然世上沒有便宜可撿,只要是看得稍微好些的,價格都極高。
她一處一處地細細琢磨,忽的翻到其中一張,上頭的房舍佔地甚大,足有三進,又有個不小的園子,又見下頭寫的地方,卻是在封邱門附近。
那中人見她拿着這一張不放,便笑道:“夫人瞧中了這一處?除了偏,倒是樣樣都好,地方也敞闊,屋子蓋得也結實,原是金陵城中的一門大戶置下,如今家中老爺子沒了,幾個兄弟在分家,因一個都不服氣把這一處屋子分出去給其餘人,便要往外賣了。”
又把裡頭情況簡單說了一回,才道:“如今那一處只有幾個門子守着,若是夫人想看,此時可徑直過去。”
季清菱聽她這般說,又看了一回圖,方纔道:“看着倒是不錯,只着實有些遠了,若是每日來回內城,怕是要耗費不少功夫。”
那中人笑道:“若是不遠,也不是這個價了。夫人您且想一想,這樣方正的格局,這樣的大小,若不是在封邱門,是在內城裡頭,那價翻上十倍,也未必能尋得到一處。”
又吹噓了半日,說那房舍朝向如何好,格局如何方正,裡頭的園子還種了多年的老樹,無論養什麼花草,都長勢好,是個極旺人的地方。
“說起這一家,當日在京城的時候,着實是聲勢不錯,做什麼都好,後來回了金陵,也沒有出什麼錯,就慢慢沒落下去了,如今竟是到了兄弟爭產的地步,可見這一處房舍風水極好,旺住家。”
她眯着眼睛笑呵呵地誇起了風水。
既是做中人,自然知道有些話可以瞞着,有些話不能瞞着,可不能瞞着,要怎麼解釋,便是一門學問了。
她主動把這一戶人家的情況交代了,不僅要撿好聽的說,還要把不好的地方幫着美言打扮一番,最要緊是讓買家先入爲主,免得將來向外打聽,被人捅破了,認定此處風水不好。
季清菱聽着面前的中人在隨口胡吹,也不打斷她,只低頭又看了一回圖。
格局的確很方正,大小也特別合適。
就是位置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