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來天光已是大亮,季清菱正起牀梳洗,卻見秋爽急匆匆自外頭敲門進來,滿面激動,大聲道:“後院好大一泊溫泉水!”
又一臉嫌棄地道:“只是一股子硫磺的味道,實在是臭得很!”
一時滿屋子都笑了起來。
秋露跟在後頭,也道:“外邊雪也大,風也大,什麼也看不清,只後院水汽騰騰的,走近了就是一股子藥味。”
一屋子人正說着話,柳沐禾也來了,見季清菱已是整理得七七八八,便囑咐道:“你穿件厚實的,一會這一處的主家帶我們四處走走,外頭風雪甚大,也冷得很,莫要着涼了。”
兩人隨意吃過了早食,便着人請了此處主家過來。
那人姓蔣,名喚蔣文忠,他家世代都是大夫,祖上曾做過朝中奉藥,因沒治好先皇的病,被面斥了一回,又被貶了官。
那奉藥雖覺得醫者醫病不醫命,可這道理如何能同天子來說,索性辭官回鄉開了個醫館,又立下規矩,不許子孫再入仕爲官。
蔣家醫術高超,傳得三代下來,醫館也從一個開到了八個,幾個兄弟各管各的地方,日子倒也十分滋潤,只蔣文忠因年輕時去各處收藥,半路遇得坐騎驚蹄,摔斷了腿腳,等到年紀大了,往往風溼得厲害,到得冬天便奇痛難忍,實在挨不住,便四處尋訪,找了這一處溫泉之所,每到寒冬便來此度日,靠着溫泉熱氣養療腿腳。
他自己就是大夫,不光借那溫泉水,還自配了藥材下去,也能治些小病小痛,便常請了友人過來消遣。
洛陽文氣匯聚,不僅是文人騷客雅居之所,亦是朝中致仕重臣榮養之處。
能做重臣的,哪一個年輕時不外放過七八回,天南地北四處跑,十個裡頭有八個腿腳都有問題,更有許多身上不少小毛病,眼下聽得有這樣一個能治腿腳的溫泉,哪裡還坐得住,自是人人遣了管事的來尋。
蔣文忠見此情形,索性又買了幾塊地,在此處建了幾個大院子,引得山上溫泉水下來,自行配了各色藥材來幫着人治病。
溫泉本就是個好東西,配上醫藥,捱過冬日的老寒腿着實也不難,況且那些個來此養療的多半不是真病,一旦脫開閒事,在這般與世隔絕之處好好住上旬月,多少不舒服也變成舒服了。
若是有些小病小痛的,蔣文忠妙手回春,也能解決。
如此一傳十,十傳百,不出幾年,此處便成了個冬日養療的搶手之所,柳沐禾能在這隆冬之際搶得一處院落,全是靠得柳伯山的面子。
一行人出了院門,在迴廊處繞着走,蔣文忠將此處佈局一一說了,復又才領着人回了院子。
途中路過一處地方,他特意停了下來,指了指遠遠一大片被白雪覆蓋的苗圃,道:“此處是個大園子,原本當中種得許多花草,只這一陣子天氣冷,又兼風雪大,並無什麼花草,只有後頭幾樹梅花,幾片蟹爪蘭開着,倒是也有些看頭,等到雪停了,兩位夫人不妨過來賞玩一回。”
又道:“若是有什麼事情,只管打發人來尋我,我自會三日一回過來把脈開藥,兩位泡湯,每日切記莫要超過一刻鐘,只量度得宜爲好。”
說着交代了半日平常要注意的事項。
季清菱此身也好,前世也罷,俱是未得泡過溫泉,從來只在書中、旁人口中聽得,此時來了,實在躍躍欲試,待得晚間便自去泡了一回,果然十分舒服。
她與柳沐禾二人便在此處住了下來。
過了兩天,雪雖未停,風卻是小了,遠山白皚皚一片,近處院子裡的雪早被人清掃乾淨,綠的是葉子,桃紅的是蟹爪蘭的花,又有幾樹紅梅凌寒而開,別有幾分雅緻,住起來更舒服了。
二人白日賞雪賞景,談天說地,晚間便去泡湯,十來日下來,莫說兩個做主家的,便是下頭丫頭僕從,也是人人都被養得面上白裡透紅,個個臉都胖了一圈,連走起路來都慢了三分。
這日才吃過早食,季清菱便同柳沐禾去得後園賞那一株開了許多日也沒開出來的黃梅,兩人行到一半,正走過一個拐角處,卻是忽然同對麪人正正打了個照面。
那人帶着五六個丫頭,站在那一處,卻是一點聲息也無,她見得季、柳二人,十分驚喜,先盈盈一拜,行了個禮,復又對季清菱道:“原來是季家妹妹,實在是巧事!”
又笑道:“這算不算有緣千里來相會?”
季清菱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半步。
來人二十餘歲,容貌豔麗,面上妝容精緻,通身也打扮得華貴異常,在這隆冬蕭瑟之際,顯得尤其引人注意。
——是李萍娘。
而在李萍娘身旁,卻是又站了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相貌英俊,看着十分斯文,身上穿着錦袍,與李萍娘隔了兩步遠站着。
季清菱回了一禮,寒暄了兩句。
柳沐禾在一旁站着,一言不發,只跟着回了個禮。
李萍娘卻是十分熱情,指着身旁的年輕人向季清菱薦道:“這是我家行三的弟弟,素來性子靦腆,才及冠沒幾日,明年就要下場了。”
復又指着季清菱,對那“弟弟”道:“這是上回爹爹說的救命恩人之女。”
又誇了季清菱幾句。
季清菱實在不想同對方在此廢話,卻又礙於禮儀,不得不草草引薦了柳沐禾,這才尋了個理由走了。
因有半路遇得李萍娘姊弟之事,季、柳二人俱是沒了賞花的興致,只草草看了幾眼便回了院子。
季家同李家的淵源,季清菱上回赴宴之後轉頭便同柳林氏、柳沐禾二人說了,柳沐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總以爲季清菱是爲了自己,纔對李家這樣不待見,心中十分感動,回得屋中便道:“雖是個討人厭的,卻也沒得手,咱們此回是來玩樂的,莫要因爲她二人反倒引得不舒服,平日裡頭該幹嘛就幹嘛,我是不放在心上的,你不必擔憂。”
季清菱自是應承。
然而自這一日起,柳家姊弟便常常找了藉口過來,今日送些點心,明日送幾朵花,後日在半路偶遇,再過一日,又是拿一個什麼東西上門來問話,兩人殷勤不已,只那殷勤卻俱是對着季清菱去的。
沒幾日,季清菱就覺出奇怪來。
不管李程韋是看中了張待家的權勢,想要通過自己居中做橋也好,還是相中五哥將來前程,待要提前拉攏也罷,使出一個李萍娘足以,何苦要另又拿出一個李家子弟來,並不半點作用不說,還十分礙事。
等到某日下午,李萍娘送了兩簍子冬橙上門,旁敲側擊問起顧家在延州如今剩下的家產來,季清菱心中那隱隱約約的不妙,便再壓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