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的小手冰冷,一時跑出來的急,手套帽子都沒帶。他已經不哭了,只是臉色慘白,眼神失焦。沈一諾看的心疼,抱起他說,“我帶你去屋裡。”
口氣溫柔卻不容置疑。心說小孩病剛調理好,不能再受罪了,以後長大了不知要留下多少後遺症呢。
沈一諾對顧安的黎園倒是熟門熟路。
丫鬟看見小王爺回來了都很驚訝,爲首的一個尤其開心,隨即一想到王妃就蔫了,看着顧安的眼神都是滿滿的同情和憐惜。
沈一諾皺眉,將小孩抱到牀上,吩咐丫鬟打盆水來,再燒壺熱茶。
丫鬟們去做了,半晌納悶,那人是誰?沒見過呀。
映雪端着盆水進來,面色沉靜的問,“可是沈先生?”
沈一諾還在安撫呆呆的小孩,聞言一挑眉,心說這就是映雪了吧,長得倒還機靈,遂點點頭。
映雪輕舒了口氣,將毛巾潤溼給顧安擦臉,沈一諾不動聲色的接過,“我來。”
小孩的小手還緊緊的抓住他的衣裳,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好像又恢復到了之前那個不會說話的小悶蛋,只是現在看起來更讓人心疼。
映雪看着小王爺,也是心裡絞痛,不過幸好沈先生在,不然怕是又要哄好久都不一定行。
“最好能燒碗薑茶。”沈一諾突然道。
映雪微微遲疑,馬上就去辦了。
“小悶蛋,又不說話了?我知道你心裡很難過。但是生死有命,你母妃選擇了這條路,不是我們能改變的,知道麼。她若是疼愛你,定不會想看見你這副樣子。”
“……”
“你是乖孩子,你要是難過生病了,大家都會心疼的。明明王府都忙成一團了,你看映雪還給你熬湯去了,大叔和大嬸,青青、鶴鶴,小黑和十三,還有小冬瓜和小黃瓜,大家若是看見你這樣都會心疼的。”
“……”
“還記得前段日子你生病嗎?全茶館的人都爲了你熬得一夜沒睡,對了,還有那個兇巴巴的寧兒記得麼,她因爲怕你毒素沒清乾淨,還罵我呢!”
“……”
沈一諾說着說着,聲音竟然有些哽咽。那一刻,他突然有種感覺,眼前的小孩,對他無比重要。他不忍心看到他受到一丁丁兒傷害,更恨不得代他去受苦。
屋外。
映雪和幾個丫鬟聽得泣不成聲,捂住嘴巴不發出聲音。
前來看自家兒子的顧晟對她們“噓”了一聲,走了。那一刻,丫鬟們發現,王爺的背影格外寂寥。想着剛纔那一瞥,王爺好像老了好幾歲。
屋裡。
沈一諾心裡暗罵自己怎麼矯情了。
“笑笑。”顧安開口了,眼圈再一次紅了,“對不起。”
“傻瓜。”沈一諾微笑着把他抱進懷裡,“別哭了,剛給你擦好臉,待會啊喝點薑湯,不然又得風寒了。”
映雪見屋內氣氛轉好,忙適時地把薑湯端進來,兩碗。
“先生也喝一碗吧。”
沈一諾見她紅着眼圈,衝她眨眨眼,接過薑湯先喂小孩,“乖,張口。”
顧安張嘴,突然皺眉,抿着嘴巴。
沈一諾想起來了問,“對了,有沒有加紅糖?”
“呃……”映雪搖頭。
沈一諾記得,之前顧江峰說過,小孩是很排斥喝薑湯的。
“那有沒有糖果?”他決定退而求其次。
映雪應聲去找了,沈一諾自己咕嚕咕嚕喝完一碗,咂咂嘴巴,心說味道夠辣。
顧安看見沈一諾喝了,忙抓起自己那碗還沒喝完的,閉着眼睛,皺緊眉頭,大口大口的喝乾淨了!
沈一諾訝異,忙誇了句,“真勇敢!”
映雪進屋,垂頭喪氣,糖果都叫她吃完了,她吐吐舌頭。
“不用了。”顧安吐吐小舌頭,蹭蹭沈一諾的胸膛,滿臉都皺成了包子。
沈一諾會心一笑。
……
又到一年冬至。京城大街上依舊熱鬧非凡。
離側王妃雲氏下葬已經過去半月,下葬的前一天晚上,沈一諾偷偷潛入王府進入黎園,抱着小孩哄了他一夜。
果然他進屋的時候小孩沒睡,抽抽搭搭的躲在被子裡面哭。
次日清晨顧安的心情已經好了很多,雖然大眼睛還腫着。但是他很認真的向沈一諾表示,他不怕了,也不哭了。待會洗漱好就要去皇宮了,他的母妃會連着正妃吳氏的墓一起,入棺土葬。
那日沈一諾回茶館之後毫無睡意,他站在二樓的窗前,望着皇城的方向,恨不得施展輕功跟過去,在那小孩無助的時候抱他一下,哄他幾聲。
不過他沒有去。
小孩總要學着長大。
……
冬至那晚,爆竹喧天。沈一諾抱着蛋蛋坐在椅子上喝茶。
去年的這天他在做什麼?
茶館裡的人又像往年一般兩兩組隊出門了,沈一諾在沉思,小孩一定是在皇宮吧,希望不要出什麼事纔好。
如今皇帝和西王已然去除嫌隙,側王妃入土後,顧晟完全變了個人。雖說他這一生最愛的是吳氏,但是畢竟也和雲氏有着多年夫妻情分。
雲氏去世後,大公主顧玥也有些許變化,只不過她變得比較沉默寡言,也不再和顧安針鋒相對,雖然每次都是她單方面的挑釁,她覺得倦了,很沒意思。
皇帝有意向將公主嫁出去,不料被顧晟拒絕。他私下裡做了一個決定,來年過完年後,京城就將少了一座西王府。
相比而言,變化最少的反而是直接受到影響的顧安了,他本來話就少,那日去墓地他臉蛋繃得緊緊的,小嘴抿起來,愣是不流一滴淚水。他不想再在別人的面前表現脆弱了,他只想在那一個人的懷裡哭。
因爲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那個已經死掉的母妃外,只有那一個人纔是真真正正的,無條件的全然待他好,心疼他,給予他最完整的愛。
雖然那時候,他還不明白,那是一份怎樣的愛,或許大家都不曾明白。
唯有交給時間。
桌上的那杯熱茶早已變冷,懷裡的蛋蛋也已經呼呼入睡。
沈一諾望着窗外的熱鬧景象,一時間有股莫名的悲涼竄到心間,冷到骨髓。每當他一個人的時候,每當周圍很熱鬧的時候,他居然都會衍生一種,這裡不屬於他的感覺。
那種感覺是微妙的,也是痛苦的。
他向來都是享樂至上的一個人,人生苦短,他又何必傷古悲秋?
一個紅色的身影來到跟前,與此同時桌上還放着兩小壇酒,沈一諾擡頭,那一瞬間的落寞落在了馬筱寧的眼裡,她怔了怔,“教主,請。”
沈一諾也不扭捏,抱起罈子和她乾杯暢飲。
馬筱寧作爲一個未成年的女兒家,喝起酒來毫不含糊,煞是豪爽。
酒不醉人人自醉。
兩人也不說話,一口一個幹,抱起罈子就往嘴裡灌;他不問她怎麼在茶館,也不出去玩;她也不問他,因爲何事,在這充滿喜慶的節日裡,獨自惶然。
很快,一罈酒見底。
兩人依舊都沒說話,分不清到底醉了沒有,沈一諾微眯着一雙丹鳳眼,搖搖晃晃的起身。
“教主。”馬筱寧想要去扶他。
沈一諾衝她擺手示意無妨,他雖然站不穩了,頭腦卻還甚是清醒。
他總是這樣,喝不醉。或許已經醉了,只是不自知罷了。
他來到茶館門口,望着大街上即將散場的人羣,眼睛微微有些失神。那一刻,他彷彿看見了一個小小的人影,穿着白色的小棉襖,紅色的披肩,頭戴一個白色兔耳絨線帽子,笑眯眯的衝他撲過來,興奮的大叫,“笑笑笑笑!”
只是這一年,他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