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又回到了那個寂靜又人煙稀少的小島，父王咳嗽着躺在牀上，他手上的帕子上全是鮮血，他的姐姐顧玥拿着一根長長的紋路斑駁的鞭子，陰森森的盯着他看，他趕緊跑了，回頭撞見了一個人，只是她的腳爲什麼是離開地面的？他驚恐的擡頭，看見母妃吊着脖子，滿臉恨意的瞪着他。
“啊！”顧安大叫一聲，猛的坐起來。
“怎麼了？”屋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緊接着門被推開，沈一諾端着一個茶壺進來了。
他拿出帕子給顧安擦額頭，柔聲問，“做噩夢了？”
誰知不問還好，一問顧安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像不要錢似的。嘴巴癟着，非常委屈，眼裡還有未散的驚恐之色。
沈一諾心疼快了，忙又給他擦眼淚，小傢伙一哭他就心煩意亂外加手忙腳亂。
“嗚嗚…笑笑，抱！”顧安伸開兩隻手，就像小時候一樣，心說他都哭了那麼久了，爲什麼笑笑還無動於衷？
沈一諾呆住了，身體先做出反應，他把小孩摟在懷裡，不停的給他順背，“乖，別哭了，是我不好，這屋子很久沒人住了，不應該把你一個人丟在牀上。”
“嗚嗚嗚…”顧安緊緊的抱着他嗚咽，身子一抽一抽的。
“別怕別怕，來，喝口水就好了。”沈一諾想要給他倒杯水，無奈小孩抱得死緊，就是不肯鬆。
樓下打掃屋子的十三順路溜上來瞅，溜溜達達的進來幫着倒了杯水。
“喲！幾年不見了，還哭鼻子呢！”
顧安微微止住哭聲，聽着聲音擡起頭，心說這人是誰啊，誰哭了？
十三一愣，顧安滿臉的淚水，看的人着實心疼，然後怒瞪沈一諾，心說你們好不容易見面這麼矯情作甚？
沈一諾翻了個白眼，喂小孩喝水。
顧安喝完水，不好意思的拿着絲巾擦臉，半晌才問，“你是十三吧？”
“喲！”和沈一諾只差兩月的十三一本正經的插個腰，指着顧安說，“你個小毛孩，這麼一副裝大人說話的姿態是怎麼回事？以前還很討喜可愛的叫三三呢！現在快點叫哥哥！”
小黑聞聲進來，搶白，“不是打掃樓梯扶手的嗎？怎麼上來了？”
十三一點都沒有被抓包的尷尬，“這不是擦着擦着，就擦上來了麼，你以爲教主能打掃屋子啊？”
小黑皺眉，示意他別添亂了，拉着就往樓下跑。
“小王爺哎！待會十三哥哥帶你去吃烤雞！”
沈一諾打破尷尬，“他們就是十三和小黑了，還記得吧。”
顧安點點頭，盯着對方的胸膛看了看，全是淚水印子，有些不好意思。
“肚子餓嗎，待會出去吃點東西。”沈一諾摸摸他的頭，心說剛纔難得氣氛轉好了又被十三給打破了。
顧安仰起臉，疑惑的問，“十三喊你教主，以前小時候好像也聽過的。不過大部分時候都是叫你先生。”
“嗯，都行。”沈一諾也沒想隱瞞，“和你在大街上聽到的一樣。”
顧安吃驚，“你真的是魔教教主嗎？他們說你住在京城外面的山上，還長得凶神惡煞匪裡匪氣的。”
“你說呢？”沈一諾眼裡帶着揶揄，一手擡起他的下巴撓了撓，“你怕我嗎？”
顧安歪歪腦袋，之前確實有點陌生有點怕，可是剛纔他安撫緊張自己的模樣，又和記憶裡的那人完全一樣。
“笑笑。”
“嗯。現在我是魔教教主沈一諾了，從前的沈笑只是個說書先生的藝名而已。”看到小孩失落的神色，沈一諾心裡猛地一抽，“不過，笑笑這個稱呼還是隻屬於你的，小萌蛋。”
顧安愣了下，咧開嘴，笑了。他不再遲疑的蹭過去抱住他，撒嬌的喊，“笑笑笑笑！”
“嗯，乖。”
“諾諾~諾諾~”
“……乖~”
“沈、一諾！”
“……”
沈一諾牽着小孩下樓，十三和小黑還在樓下大掃除。兩人的行動力倒是挺快，基本上大片的蜘蛛網啊灰塵全都被擦拭乾淨，地面上也水汲汲的。
十三見顧安扁着嘴巴，一手捂着屁股，不由得好奇道，“尿牀啦！”
顧安把臉撇到一邊。
沈一諾吩咐道，“我們去吃飯，這邊你們搞定，樓上的牀鋪被單都要換新的！”
顧安欲言又止。
“怎麼了，”沈一諾柔聲哄他，“晚上我帶你去我住的地方睡吧。”
顧安眨眨眼，有些遲疑，而是哼唧着問，“那個，被單和牀鋪能不能不丟？”
沈一諾一愣，“好！你倆聽見了麼，舊的被單牀鋪洗乾淨，曬乾，一股子味道！”
“喂！”十三不滿的大叫，“這種事情怎麼讓我們兩個男人做？”
沈一諾心想也對，男人做家務一向粗糙，“那就先放着吧，明早把馬大嬸喊過來。”
兩人很快離開，騎馬走遠。
十三丟掉拖把，呼哧呼哧的喘粗氣。
小黑一手摸摸下巴，沉思道，“馬大嬸年紀大了，不如把寧兒喊來吧。”
十三一愣，“你有什麼陰謀？！”
沈一諾和顧安隨便找了個酒樓吃飯，正巧看見沈青和沈鶴二人已經坐在一處等着了。厚臉皮的湊過去道，“喲，巧啊，再點倆菜吧！”
沈鶴忙招呼小二。
沈青盯着顧安，“這位是…”有點眼熟啊，心說不會吧，怪不得教主滿面紅光呢。
“青青，鶴鶴。”顧安見兩人無甚變化，乖巧的先打招呼。
沈鶴一點不驚訝，“來，小王爺，先喝杯茶。”
沈青斜睨他一眼，“你剝奪了教主的樂趣。”
沈一諾好心情的揮手，“無妨。”
幾個熱菜很快上來，四人也不廢話，開吃。
沈一諾一邊給顧安夾菜，一邊看着他吃，自己吃的次數倒是很少，不過分量足。
顧安肚子早就餓壞了，此刻正埋頭一個勁的吃。
沈青和沈鶴對視一眼，都嚥了一肚子好奇的話，繼續吃。
吃飽喝足之後，四人重新上路，溜達消食。
沈一諾一邊牽着馬，一邊牽着顧安。
“教主，這就回去了麼？”沈鶴問。
沈一諾點點頭，“我帶萌蛋迴天黎堡，你倆幫我去給王府帶個口信兒。明天找人幫我把茶館整頓下。”
沈青吃驚，“教主，你不會是想……”
沈一諾搖搖頭，“先整理乾淨，牌匾別管，等我明日過來再說。”
沈一諾走後，沈青摸着下巴沉思，“你說教主會不會開始重操舊業啊？”
“很重要麼，教主開心就好。”沈鶴翻身上馬，“咱們也走吧。”
“哎！你有沒有覺得教主和小王爺之間有什麼不同？”沈青忙上馬趕上去。
沈鶴回頭，不解的問，“有嗎？”
“……”沈青撇嘴，心說你這個呆子。
誰知空氣裡飄來一句，人生苦短啊，及時行樂。
……
告別兩位護法，沈一諾抱着顧安上馬，往京城郊外趕路。
“冷嗎？”再過兩日就是立夏了，晚上倒是還有些涼。
顧安搖搖頭，反身蹭蹭他的胸口，“笑笑。”
“嗯，冷的話把臉埋我衣服裡。”沈一諾用下巴頦碰碰他的頭。
顧安靠在他溫暖的懷裡，不禁想起上次離去時的情景，也是這樣互相抱着，還有…親親。
他的臉蛋剎那間就紅了。現在他可不好意思說。
馬兒在一座巍峨的高山腳下停了，一個小弟跑來牽馬。
沈一諾先下馬，然後朝顧安伸出手臂，後者想也沒想，直接朝他撲過來。沈一諾很滿意的接過他，抱緊。
“教主！”小弟恭敬行禮，偷偷瞥了眼他懷裡的少年，長相特別秀氣，大眼睛，小鼻子小嘴，若不是梳的少年髮髻，還以爲是個女孩呢。
顧安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把臉掉過去對着沈一諾的耳朵嘟囔，“放我下來！”
沈一諾瞪了那小弟一眼，“乖，我帶你飛上去！”
話一說完，沈一諾便施展輕功，朝山上的天黎堡掠去。
“啊！”顧安閉着眼睛，不敢看四周。只聽見耳邊呼嘯而過的風，不一會便停下了。
沈一諾看着小孩緊閉的雙眼，被吹的有些泛紅的臉蛋，忙整理一番他的額發，“乖，別怕，到了。再不睜開眼睛，我就抱你上去咯~”
顧安忙睜開眼睛，驚訝的望着四周，因爲是晚上，所以四周都掛着油燈，亮堂堂的。好多人都衝着笑笑行禮，然後恭敬的喊一聲“教主好”。
沈一諾推進院門，牽着小孩上臺階，繞過一段建在池塘上的迴廊後，終於來到了一間大屋子跟前。
小冬瓜看見來人忙興沖沖的從屋裡出來，“教主！你可回來了！”
隨後跟着出來的是小黃瓜，他看着教主牽着的少年，不由得咦了一聲。
“是你！下午在茶館撞我的那個，哦！你是…小安吧！”小冬瓜瞪大滾圓的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小安，你終於回來了。”小黃瓜倒是很感慨，眼眶微微溼潤。
這時候一個紅衣女子走了出來，她看見顧安也是一愣，隨即掩去眼底一抹黯淡，“教主，早些歇息吧，熱水都燒好了。”
“好！你們也都去休息吧。敘舊什麼的都擱在明天。”
顧安衝兩隻瓜笑笑，等他看向寧兒的時候，她已經走了。
沈一諾把他拉進屋子關門，“乖，先坐下歇歇，馬上洗澡。”
顧安在沈一諾的大屋子裡四處亂逛，這邊摸一下，那邊看一下。外間看起來很乾淨，看來這裡常有人打掃，沒有灰塵，東西擺放的也很整齊。
屏風後面是睡覺的裡間，他的心情陡然變得很微妙，慢悠悠的走了進去。裡間不算大，桌上放着筆墨紙硯，簡單的擺設，有些小雜亂。
牀上，一牀薄被摺疊的整整齊齊，顧安不禁有些納悶，他走近了才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是洗衣皁的味道。
“萌蛋！洗澡了！在哪呢？”沈一諾從外面大呼小叫的進來，看見小孩摸着被子發呆。
沈一諾也納悶，怎麼今早出去被子還是亂的呢，一想，“哦！一定是馬大嬸給洗過了，是不是很香？晚上我們睡在這牀上，香噴噴的！”說着抱起小孩就走。
顧安情緒依舊很低，心說洗乾淨就沒有笑笑的味道了。他嘟着嘴巴發呆，因此沒注意到整個外間只有一個大水桶。
“再發呆脫光你衣服！”沈一諾一邊扒掉自己衣服，一邊裝土匪邪氣的說話。
顧安一聽，忙自己解開衣服，脫到一半，“咦，怎麼就一個水桶？”
沈一諾壞笑，“怎麼，以前不也一起洗過麼？還害羞呢！”
顧安小臉蛋臊的紅紅的，小聲的辯解說，“沒有，那時候我都睡着了。”
沈一諾哈哈大笑，“你還記得？嗯？”
顧安懊惱的吐吐舌頭，衣領子解開了一半，露出嫩嫩的如同牛奶一般的肌膚，看的沈一諾頓時口乾舌燥起來。
他赤.裸着上半身，跑去桌邊倒了杯涼茶咕嚕咕嚕喝了一大杯，然後又跑回來，繼續脫。
“你！”顧安臉蛋通紅，兩隻手放在胸前，脫也不是，不脫也不是。
沈一諾將爪子伸過來，抱住顧安，嗓音有些沙啞，邀請道，“萌蛋，一起洗吧。”話一說完，也不徵求對方同意，三下五除二的扒個光光，順便脫掉自己的褲衩。
兩人一起進水桶。
桶內一時間有些狹窄，這已經不是五六歲的小顧安了，他如今已經十五歲，雖然身子清瘦，但是個頭已經拔高許多。
而沈一諾如今已是八.九尺身材，基本上一個人在水桶裡可以洗個自在。於是他雙手抓住小孩的腰，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小孩真是太瘦，沈一諾的大手一握，都能互相抓住。
水漸漸的漫上兩人的肩膀。
“唔。”顧安全身不知是被水燙了，還是害羞的，全身都呈現好看的嫩粉色。
沈一諾喉結動了動，抱緊小孩，把下巴擱在他瘦削的小肩膀上，“萌蛋，你太瘦了。”語氣滿是心疼，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想着想着心裡的那股燥熱慢慢的退卻。
顧安周身都被熱水環繞，又被沈一諾抱着，有些透不過氣。但是他又很貪戀這樣的感覺，直到此刻身體彼此緊貼，他才覺得笑笑是真實的。
八年的時光，他也經歷了很多，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滿心依賴動不動就哭的小孩子了。
“笑笑。”顧安喚了聲慢慢退開，仔細的凝視着沈一諾的眉、眼、鼻子和嘴巴。一邊用手仔細的描摹，“真的是你。”
嗓音啞啞的，軟軟的，帶着濃濃的鼻音。
шшш＿ттκan＿￠ 〇
“嗯，小萌蛋，是不是覺得在做夢？”沈一諾輕嘲，他又何嘗覺得真實？只有一遍遍的擁抱，揉進懷裡，才能感覺到另一個人真實的心跳。
他們，終於是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