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孃教着原哥兒喊舅舅,原哥兒喊得又脆又響。通兒笑着應了,還兜裡摸出個小玩意兒來給原哥兒。又林怕他弄的是什麼古怪東西,先接過來看了,是個木刻的船錨,刻得相當好,十分精緻。
“這是我自個兒在船上沒事兒乾的時候刻的。”通兒說:“給原哥兒拿着玩兒。”
又林笑着說:“手藝倒滿巧的,比你哥強。他以前和泥玩兒,想捏個狗,結果捏出來人有人說是豬,有人說是羊,就沒人說是狗。”
通兒摸摸頭,笑了。
又林拉着他坐下,仔細問他家裡的情形。又問他這次是什麼時候上路的,路上走了多少天,帶了多少貨,到京城來做什麼,什麼時候回去。通兒一一答了,最後說:“我要在京城多待些日子,我還沒來過京城呢。等姐姐生過了,我再回去。”
又林微皺起眉頭:“你頭次出遠門,還待這麼久,娘在家必定會擔心的。”
“沒事兒,我說我想看姐這次生個外甥還是生個千金,爹也同意了。”
“你也太任性了,爹也由着你胡鬧。”
通兒被又林教訓也不生氣,打小兒又林就沒少教訓他,雖然分別了幾年,又林一見面又訓他,通兒一點兒都不覺得生分,反而覺得親切。
又林訓過了又問:“你打算住哪兒啊?”
“爹每次來京城都有落腳的地方,或者我乾脆住在船行……”
“別胡說了,這麼冷的天,住外頭怎麼能舒服得了?我讓人給你收拾屋子,你就住這兒吧。”
“那不好。”通兒不樂意:“朱家這麼多人,我又不認識,還得跟他們陪笑臉說應酬話,我不幹。”
又林氣得笑出來:“你還怕應酬?我以爲你天不怕地不怕呢。都有本事自己跑這麼遠,你還有什麼好怕的?這事兒沒得商量。我做主了。你都這麼大了我也不能留你住內院,你去外院客房住,那兒住着幾位老太爺的幕客,還有家裡的管事賬房們,你懶得應酬人家,人家還不一定想應酬你這個小毛孩子呢。告訴你,會應酬也是一門大學問,你將來真出去跑船。走南闖北的,什麼人不得應酬?怕應酬乾脆回家去算了。”
“我不是怕應酬。”通兒憋得吭吭哧哧的:“就是不想跟老奶奶,還有伯孃嬸子這些女流之輩打交道。總把我當小孩兒似的……”
好吧,又林理解。通兒現在這樣的半大孩子。總願意別人把他當大人,而且很不耐煩在中老年婦女面前裝乖孩子。
“沒人逼着你應酬她們,但是你既然來了,總要拜見下我們老太太和太太,請個安。以後你愛來不來的我纔不管你呢。”
有她這麼保證,通兒才應了下來。
老太太和太太她們還就稀罕通兒這麼大的孩子。再說,通兒生得好,虎頭虎腦的,很招人喜歡。老太太給了見面禮。有綢子有稞子,大太太給得也差不多。通兒一出門就笑臉兒就耷拉下來了:“還把我當小孩兒。”
又林身子重,沒陪着他過來,小英抿着嘴笑:“二少爺,我讓我們當家的領你去客房,你先安頓下。晚上等我們爺回來了,肯定還要給你接個風的。”
接風這詞兒通兒喜歡。小孩子是用不着接風洗塵的,這意思,姐姐姐夫是把他當大人看待的。
書墨陪着這位二少爺,遇到旁人問起這是哪裡的客,當然要回答一句:是四少奶奶的弟弟,李家的二少爺。
通兒一直在留意觀察這個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京城和朱府。很氣派,府里人也很多。那些人聽說他是李家少爺,都十分客氣。這說明姐姐在這兒應該過得不錯。這些人對他纔不怠慢。要是姐姐在這兒過得不好,那些人對他肯定也冷淡。
這個事實讓通兒放下心來。
要是姐姐在這兒過得不好,就象他們鎮上那個石秀才家的媳婦一樣天天受氣捱打罵,那他肯定要把朱家鬧個天翻地覆,再把姐姐和外甥一塊兒帶走。
這些讀多了書的人真奇怪,就象鎮上那個石秀才似的。一邊搖頭晃腦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一邊又嫌棄老婆大字不識一個,很看不起她。姐夫讀的書也夠多的,都做翰林了。
不過他肯定沒有那個秀才一樣的臭毛病。
又林怕客房東西不齊備,讓人收拾出簇新的鋪蓋送去。又怕通兒穿的衣裳太單薄。在於江,天氣好只穿件夾衣就成,現在京城可得穿襖子了。她想了想通兒的身量,讓人把朱慕賢幾件沒穿過的新襖子也找了出來――通兒比朱慕賢還矮一些,不過應該也能湊和穿。又吩咐廚房,多做幾樣拿手的好菜。
廚房的人得了吩咐,使出渾身解數整治了一桌好菜。大廚房的人這段日子一直憋着氣,跟小廚房別苗頭。老太太單吃小廚房的飯也就算了,四少奶奶懷了孕,想吃些南邊兒的家鄉口味也沒錯。可是難道南邊兒的菜只有小廚房纔會做?大廚房南北大菜都做得來,一點兒不比小廚房的手藝差啊!
真可惜大廚房裡懷才不遇的千里馬並未遇着慧眼識珠的伯樂,李家這位二少爺天生對吃就不挑剔,能吃飽就成。大廚房精心炮製的精緻碗盞統統沒入李二少爺的眼,倒是朱慕賢覺得大廚房這次很上心,沒怠慢了客人。
第二天一大早就沒見着李家二少爺的人了,問門上的人,說天剛亮府門纔開他就出去了。又林實在也拿這個弟弟沒辦法,反正只要有人跟着他,保證沒什麼危險沒闖禍,那就隨他去吧。李光沛和四奶奶都管不了,又林也不覺得自己有那個本事能把他管教得服服帖帖。
趕着這天氣不怎麼好,天陰沉沉的,看着隨時會落雪。這樣的天氣若是能不出門,自然沒有人願意趕着這樣的天出門。
可就這是這樣的天兒,又林這兒卻來了客人――羅三少奶奶,石瓊玉來了。
又林有些意外――可是又覺得不怎麼意外。
石瓊玉看起來有些憔悴,眼圈也有點兒發紅。
“你怎麼這會兒過來了?”又林站起身,石瓊玉忙扶着她又坐下:“你別動,就坐着吧。”
外頭都起風了,眼看就要下雪。
“我們家有人昨天在碼頭邊看到你們家二少爺了,我也就是掛心着父母……所以想過來問一問情形。”
這也怪不得她。從京城到於江,寫信一來一去的得多半月,石瓊玉擔心孃家,又林這兒若有消息,她當然急着想問個清楚。
“通兒是來了,可是他一早兒就出去了,到現在也沒回來。他一個小孩子,你問他什麼,大概他也不知道。不過昨天倒是有管事同他一起來的,我叫了人來問問看,興許他知道點兒什麼。”
石瓊玉這會兒也顧不上客套了,又林一說她就連忙點頭。
她這些日子肯定不好過。
又林心裡明白,但是當着人,嘴上卻不好說什麼。
不多時小英帶了人來,那位管事十分老成,聽說是石家的姑奶奶想問消息,斟酌了一下才說:“才入冬的時候,石老爺病了一場,請了幾位郎中看過。後來聽說還是吃的原來的方子,已經好轉了。”
石瓊玉微微低下頭:“信上也提了一句,可沒說爹病得那麼重――”她擡起頭來:“近日怎麼樣?”
“近日小人並未回鄉,從瓊州直接上船就過來了,近來的詳情實在不知。”
石瓊玉有些失望。
羅家的下人在碼頭看到李家的船,本來也不是偶然的。她寫了信回去,遲遲未見回信到來,想着家裡要是派人或是送信來,總得在碼頭那兒登岸,所以派了家人天天去等着,昨天見了李家的船,家人回去後一說,她本來希望也許母親會託李家的船隊捎信來,結果還是一場失望。
“石姐姐不用太擔心,還有人說過,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雖然這次回信慢了些,現在天一冷,路上耽誤的時間必定也久,晚一時也是自然的。”
“我也知道,就是心裡總不踏實。”屋裡只剩她們兩人,石瓊玉也不和又林見外,輕聲問:“近日……表弟他有沒有提起過朝上的什麼事?”
“沒有,他現在什麼都不和我說。”又林實話實說:“我現在就坐在屋裡什麼都不知道,跟個傻子似的。”
石瓊玉的笑意有點兒勉強:“表弟真是體貼你,你現在身子重,我本來也不該和你說這些。”
外頭已經下起雪來,石瓊玉掛念着孩子還在家裡,起身告辭:“我先回去了,要是有什麼南邊兒消息,你千萬打發人來告訴我一聲。還有,你這也快生了,要是喜信發動,一定也讓人去告訴我。”
又林送到她了門前,又咐吩小英好生送石瓊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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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累死了。。帶兒子划船,去郵局,還去買了風扇什麼的……去年家裡兩個風扇都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