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沒亮時紅荊就急急的來拍門,說是趙芷發起熱來,渾身滾燙,人事不知。
小冬睡得迷迷糊糊的,聽着外面拍門拍得急,披衣起來。
昨晚秦烈到底有沒有如願呢?
嗯,有些事可以說是上天註定,兩人還沒睡着的時候,忽然就下起雨來。雨下得急,也很緊。四下裡全是嘩嘩的聲音。在這樣的環境裡別說樓板吱呀吱呀,就算是兩人真在屋裡摔跤摔得乒乓山響,別人也不能分辨出來。
等外面雨漸漸小了,秦烈還下樓去打了水端上來,那會兒都快四更天了。
所以小冬精神不濟,起的又急,眼前有些發暈,一時間什麼也看不清楚,緩過氣來才問:“請郎中看了沒有?”
“已經看了,但是要用的藥材不夠。”
秦烈說:“缺什麼,我讓人去前街庫裡頭去取。”
紅荊把郎中開的藥主子拿出來,底下圈了幾樣藥都是家中沒有的。秦烈也顧不得別的,先叫了人去取藥。
小冬簡單的梳洗了一下,去看趙芷。她眼睛緊閉,臉頰通紅,嘴脣上起了好幾個泡,看起來情形不怎麼好。
“郎中怎麼說?”
“只說是身體虧虛,又受了風寒。”紅荊小聲說:“昨晚睡下前我來看過,窗子都關好的,可是您瞧,這多半夜裡嫌悶又給開了。夜裡下雨,風又涼。”
多半是這個原因。
“孩子呢?”
“前院兒的七嫂幫着照看着呢,怕在這兒也過了病氣,在隔壁呢。”
那個七嫂就是昨天送飯的那個遂州當地女子,她穿着黑底繡火凰花的短衫和花裙,正哄那個孩子。小冬到現在也不知道他叫什麼,趙芷也只喚他寶寶。
七嫂說話的口音太重,她的話小冬頂多能懂個三四成,大多數都聽不明白。她連說帶比劃,意思是她要去幹活,孩子也餵過了。
小冬就把孩子接了過來,這孩子一點也不認生,吃飽喝足了精神正好,瞧見小冬,咧開小嘴就咯咯直笑。
看着他,小冬有些歡喜,又有點心酸。
這孩子啊……將來只怕又是一個秦烈。
可不是麼,沒姥姥沒舅舅,沒爹也沒奶奶——
小冬感慨的摸摸他的頭。
藥煎好了,給趙芷餵了下去。過了午燒漸漸退了,只是人沒有力氣起不來身。可是這一天還沒過完,晚間她又燒了起來。如此反覆,直到第三天才算稍稍好轉,人整整又瘦了一圈,眼睛都凹了下去。小冬再見着她的時候,簡直快要認不了來了。趙芷不過比她大着兩三歲,可是現在看起來卻象是一個已經三四十歲的的人一樣,頭髮枯澀,兩眼無神。她的臉頰曾經豐潤嬌豔象桃花瓣一樣,現在象被大風吹凋的乾草葉子。
遂州本地沒有什麼更有名氣的郎中,請了兩位來,一位說的和家裡那位郎中說的差不多,另一位說,多半還是受了驚嚇,心裡頭不安。
小冬也覺得,後一位的說法,或許更貼近事實。
小冬進屋的時候,趙芷擁着被子,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又把臉轉開了。
“覺得怎麼樣了?可好些沒有?”
趙芷不出聲,小冬問紅荊:“藥可吃了?”
“剛吃過了。”
趙芷忽然說:“我有話想和你說。”
小冬怔了下,看了一眼紅荊。紅荊會意地說:“我去看看水滾了沒有。”
可她出了門並沒敢走遠,走出幾步又悄悄的轉回身來在門口聽着。紅荊聽胡氏說的最多一句話就是: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趙芷病歪歪的,可若是她真有什麼旁的想頭,那可不得不多留個心眼兒。
紅荊出去之後,趙芷卻半天沒說話。小冬也不急着催問她。
“小冬,你說這世上,有鬼嗎?”
小冬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問這麼一句話:“當然沒有了。”
趙芷點點頭,她聲音嘶啞:“我想求你一件事。要是萬一我有什麼不測……求你照應我的孩子。”
小冬吃了一驚:“別胡說,你還年輕呢,又不是生了什麼大病,再過兩三天就養好了。”
趙芷只是搖頭。小冬再勸她,她也不出聲。
她從屋裡出來,外頭不光有紅荊,胡氏也來了。兩人走開了些,遠離了屋子,胡氏才壓低聲音說:“郡主,回來得好生叮囑一下照看她的人,我怕趙芷要尋短見。”
小冬悚然一驚。胡氏說的太有道理了。剛纔趙芷話裡那股絕望的意味,處處都透着一股不詳的氣息。
“是,媽媽說的有道理,我沒想到……”可是:“趙芷捨得孩子嗎?”
“按常理說,應該是捨不得,可是她這會兒又病了,就難說的很。再說,這孩子要是有你照顧,肯定比跟着她自己要好得多。唉,趙芷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要不是她爹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是啊,如果景郡王不謀反,一切當然不是現在是這樣。
父母出身是不能選擇的,怪不得趙芷。可是章家的事……究竟誰對誰錯,小冬也無法斷定。
胡氏看她眉頭緊皺,想讓她開心些,笑着說:“對了,李家派人送了禮來,一擡擡的擺在前頭,您去看看吧。”
“送禮?”
好好兒的爲什麼忽然送禮來?
小冬去前頭看了,李家差來的人十分恭敬客氣,呈上禮單,特意說明:“那邊放的六擡是給張子千張公子的。”
小冬掃了一眼,這單子左右對分,給張子千的竟然不比給他們的薄,而且十分齊全,還有四罈子陳年好酒。
這是唱的哪一齣啊?李萬河和張子千又沒有交情——好端端送這樣一份厚禮,想做什麼啊?
張子千從外頭進來,他穿着一件當地人會穿的麻布短袍,乍一看倒象個當地人一樣。不過這裡的人多半膚色深,他卻膚色白皙,這一點上完全不象。
“喏,看看,有人送禮給你。”
張子千將禮單接了過去,並沒有看。李家來的那人十分客氣,對張子千特別恭敬:“我家主人吩咐,今晚在家中設宴,請秦爺,夫人,還有張子公子,一定要來。我家主人要多謝張公子對兩位公子的教誨。”
小冬好奇地要死,等那人一走就急着問:“李家那人說的話什麼意思?你那幾天到底怎麼教的李家兄弟倆?”
張子千隻是一笑:“半大孩子麼,就是玩心重,旁的倒沒什麼。他們想使詐騙不過我,想硬闖也行不通。我什麼也沒教他們,他們自己就老實了。我看他們的樣子,八成也想通了些事,下船後就老老實實回家去了。”
原來李家是爲了這個纔給他送上重禮,小冬不佩服都不行。
真是滷水點豆腐啊。
李萬河一點辦法也沒有,秦烈民整治不了他們,到了張子千手裡就服服帖帖的了。
“這麼說來,我還是沾了你的光啊。”
“誰沾誰的光?”
秦烈大步走了進來,看見那些禮物,也微微詫異。小冬笑着把剛纔的事說了,秦烈也覺得意外:“怪不得下船時他們不吵不鬧乖乖回去了,原來是讓你給震住了。成,咱們今晚一起去李家吃一頓。”
小冬對趙芷有些不放心,胡氏讓她只管去,家裡她自會照應。
小冬隔着窗看了一眼,趙芷睡得沉沉的,看來並沒什麼不妥。
暮色四合,李家的寨子修在半山,火把燈籠將半座山都照亮了。李萬河笑容滿面迎了出來,他的氣色比在京城時要好,人在屬於自己的地方總是更加自在。姚錦鳳的腰身已經能看出來有孕了,人略胖了一些,原來明豔的美貌中也多添了幾分柔和。小冬和她相見自然歡喜。兩人低聲在一旁說話。
“一路上挺順利的,就是從前天起,就開始有些害喜,聞什麼味兒都想吐,尤其早上起來的時候。以前愛吃的東西現在都不想吃,偏以前理都不想理的東西,現在卻想得不得了。”
小冬笑着說:“嗯,我也聽說過,好些人都是這樣的。據說有人三九天裡還想吃西瓜呢。”
姚錦鳳吐吐舌頭:“這可真是太難了,冬天上哪兒去弄西瓜。”她手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出神,看來彷彿在擔心,若是自己到了三九時節也想吃西瓜,那可怎麼好?
“對了,我還沒謝你,燕子那丫頭從回來可是老實多了。”
“真的?”小冬也十分意外。她可沒指望做幾天針線活就能把那丫頭的性子給拗轉過來。
“嗯,回來之後也不頂嘴,也不想亂跑了,居然在屋裡能待得住。”姚錦鳳說:“昨天還一反常態說要看書呢。”
她臉上白裡透紅,氣色極好,笑起來眉眼彎彎,有股說不出的動人丰韻。
怪不得說女怕嫁錯郎,嫁人對女人來說至關重要。
酒席齊備,遂州這邊並不講究什麼男女之防,小冬和姚錦鳳同他們坐在一桌上。酒過三巡,李長河土生他們兄弟倆的莽撞道歉,又向張子千道謝。
“張公子,雖然今天咱們是頭次相見,可是我覺得你也是個率直的人,我也就有話直說了。我哥哥去得早,留下這對混世魔王,我是傷透了腦筋,就怕他們一個不好,我將來無顏去見哥哥嫂子。這兩個孩子從小到大沒服過誰,可是那天回來後卻對我說要拜你爲師學本事。我也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
小冬和秦烈也覺得意外,互相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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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了,有點發燒,暈乎乎的,狀態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