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着淺藍花兒墨綠葉兒的白綾肚兜搭在牀邊,一點一點地朝下滑。後來牀不知怎麼顫得動靜大了些,肚兜無聲地滑下,輕盈地鋪展開來,落在了牀邊的腳踏上,上頭那葉子支棱棱的精神,花兒顯得格外羞澀,半是含苞半是吐蕊。
不知是不是過壽的那日受了累,又吃了些油膩的東西,聖慈太后支撐了幾天,還是病倒了。小冬進宮去探望,聖慈太后臉色黃黃的,靠在牀邊。
小冬笑盈盈地施了禮,靠在牀邊,輕聲喚:“太后娘娘。”
聖慈太后摸摸她的手:“嗯,你也來啦。我這不是什麼大病,用不着一擁而上的都跑來。”
“嗯,我帶了一副繡圖來,等您精神好些了再看。您可有什麼想吃的,說了我去做。”
聖慈太后微微一笑:“倒沒有什麼想吃的。嗯,我們小冬嫁了人,越發賢惠起來了。”她捏了捏小冬的手掌:“你的掌心軟,是個平順有福的孩子。”
小冬眉舒目展,神情恬然,一看就知道日子過得是極舒心的,聖慈太后放下心事,又有些感慨。
女子嫁人,就象第二次投胎。孃家得力固然好,可是後頭大半生都是要在婆家度過。丈夫倘若是個不成器的,婆家又是不省心的,這一世可有得煎熬。即使孃家寒微,倘若夫家將來顯達,丈夫爭氣,婆婆和氣,那這命是極好的了,將來養兒育女,日子既平且順。
聖慈太后平時身體康健,連風寒咳嗽都極少,可越是這樣的人,病了發作起來反倒越厲害。小冬進來之前已經向採姑打聽過,太醫也只說要靜養爲主,飲食要清淡,開的方子也是調養爲主。
採姑輕聲說:“郡主不用擔心,太后娘娘比前兩天已經好多了。壽辰的第二日什麼東西也沒吃下去,喝了幾口湯還腹痛了好半天,從服了藥,昨天已經能進飲食了。”
小冬站直身,朝她深深一福:“多謝姐姐。”
採姑嚇得忙扶住她:“郡主這是做什麼。”
“太后娘娘雖然疼愛我,可是我卻不能時時守着娘娘,採姑姐姐替我盡心盡力服侍太后,當得我這謝。”
採姑忙說:“使不得使不得,服侍太后是我的本份,郡主的一片心意,太后娘娘也知道的。”
見了小冬聖慈太后精神倒是好了些,喝了藥之後小冬替她端茶端水,聖慈太后說:“你別忙着了,坐下來咱們說會兒話吧。”
小冬應了一聲,洗過手坐了下來。
聖慈太后低聲說:“其實我自己心裡有數,這病是早年落下的根兒,現在不過是讓冷酒給勾起來了……”
小冬靠在她身邊靜靜的聽她說。
“當時我和凝冰一起入的宮,她被分在宜春宮,我在掖庭充役。宜春宮偏僻荒涼,與冷宮無異,可是分在這裡執役的幾個宮女都是難得的美人。有次打水時,我的舀子落到井裡去,她替我撈了起來,我們就這麼認識了。她脾氣直爽,心思又巧,象個姐姐似的照應我。後來,皇后挑人,把我和她挑上了。”
啊,這個小冬聽說過。聖慈太后當年不過是宮人,聖德太后當時是皇后,爲了分一位崔妃的寵,纔將她們揀了出來當做棋子用。
說起當年舊事,聖慈太后目光迷惘,望着窗邊盆景的葉子:“凝冰比我生得還要好,也比崔妃生得好。先皇對她更看重一些,我本來就不擅這些,兩個人裡只有一個能出頭,是她或是我,都沒有關係。可是凝冰她私下和我說,讓我小心飲食——她已經被皇后下了藥,這一生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我嚇了一跳,雖然我不指望着爭寵奪嫡,可是誰知道吃的飯菜湯羹裡都有什麼東西?從那以後我就加倍留心入口之物,除了絕對能肯定沒問題的才吃下去,其他的都偷偷處理掉。有時候一天都沒東西吃,就那麼餓着。這病根,其實就是那時候落下的……”
小冬握着聖慈太后的手,輕聲說:“娘娘。”
若沒有聖慈太后當時的謹慎和忍耐,這世上也就沒了皇帝,沒有安王……當然也不可能有她了。
聖慈太后一笑:“後來皇上也有所察覺,我的日子好過了許多,當時年輕,飢一頓飽一頓的容易捱,也沒想過以後怎麼樣。現在年紀大了,這些早年欠的債就找上門來了。”
小冬陪她說了一會兒話,又替她念誦了一段地藏經。她聲音輕柔甜美,聖慈太后先是閉目養神,後來呼吸平穩均勻,小冬停下來看,她已經睡着了。
小冬輕手輕腳從寢宮退出來,一回身,卻看見皇帝不知何時來了,坐在門旁不遠的地方。
小冬上前去行禮請安,皇帝問:“太后睡了?”
“是,太后娘娘剛睡着。皇上幾時來的?”
“剛來,聽着你在裡頭唸經書,就在外頭聽了聽。”皇帝態度溫和:“太后喜歡你,你常常進來陪陪她。”
小冬應了一聲。
沉默了一會兒,皇帝問:“你……過得可好?”
這話不適合從他口中說出來,聽起來怪彆扭的。這種話適合女性長輩問,做爲皇帝——他應該關心的不是這樣的小事吧?
小冬眼觀鼻鼻觀心:“挺好的,多謝皇上關心。”她反正不能和皇帝絮絮叨叨,說丈夫很體貼,婆婆很和氣,日子很寬裕,吃得好睡得好一切都很好這些瑣事。可是單說這麼一句,好象顯得生硬而敷衍,小冬想了想,又添一句:“家裡人少,事也少,不累心。”
皇帝微微笑了:“你父親大概也就看中了這一點,纔給你找了這門親事。”
好在皇帝沒想再和她繼續拉家常,他一走,小冬長長的鬆了口氣。採姑端茶給她,小聲說:“還沒見皇上對哪位晚輩這麼和氣呢,就是幾位公主也沒有過。”
小冬搖搖頭:“每回見皇上我都不敢大聲喘氣,總怕說錯話。”
採姑送她從長春宮出來,天色有些陰沉沉的,看着多半要下雨。小冬加快了步子,遠遠看着鳳輦過來,躲是來不及,避到一旁等候。鳳輦走到她身前停了下來,小冬請了一個安,聽皇后說:“不必多禮,你剛看過太后了?”
小冬說:“是,太后娘娘服了藥睡下了。”
皇后穿着一件大紅繡牡丹的宮裝,臉上似笑非笑:“皇上也走了?”
敢情她什麼都知道,那還問什麼?
小冬肚裡腹誹,臉上還是很恭敬:“皇上來時太后娘娘已經睡下了,便沒進寢宮,在外面坐了坐就走了。”
皇后點了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小冬低下頭去,等鳳輦走過去了,才鬆了口氣。
她總是不想見到皇后。
大概……是從姚錦鳳出事的那時候起吧?
不,比那更早。
皇后對她總是有些陰陽怪氣的,小冬是能躲則躲,儘量不和皇后碰着面,省得彼此都難受。
她的車子出了宮門,小冬想着是不是先回安王府一趟——可是這會兒安王和趙呂應該都不在府中,她去了也見不着人。
“夫人,直接回府麼?”
小冬想了想:“去四海聚寶。”
小冬琢磨聖慈太后的病,尋思着好好請郎中問一問可有什麼好的調養方子——雖然外頭郎中未必就比宮中的御醫高明,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興許就有什麼好法子。再說,外頭的郎中比御醫敢說話敢開方,不象御醫們一個個暮氣沉沉的但求無過。
釘了掌的馬蹄踏在石板路上,蹄聲清脆而規律。街上人聲漸漸嘈雜起來,車子轉了個彎,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
隔着車簾,有人說了句:“小冬妹妹,是我。”
小冬眉頭皺了一下,將簾子掀開一條縫。
三皇子騎在馬上,隔着車窗朝她點一點頭。
不用問,除了他,也沒有幾個人能攔得下小冬的車。
“三皇子好。不知三皇子這是從哪兒來?”
三皇子微微苦笑:“妹妹不要說笑,我有事情想請教你。妹妹若不忙的話,在這兒歇一歇,喝杯茶再走。”
小冬往後看一眼,道旁果然有個茶樓。
她一萬個不想搭理他,也不願意下車。
“我剛從宮中出來,正要回王府有事。三皇子的事若不急,就下次再說吧。”
她很客氣,也很冷淡。三皇子要問她什麼,能問她什麼,小冬猜也猜得到。可是這有什麼意思?他也娶了妻生了子,姚錦鳳也嫁了人了,現在也有了身孕。他們那段年少輕狂的過去不是已經說開了麼?難道還要再糾纏下去?這對誰都沒有好處。
小冬的警惕和不信任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三皇子看得清清楚楚。他沒再勉強小冬下車,只探過身來,低聲說了句:“她若還在京城,就送她儘早離開。京城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這話大出小冬意料之外,她心裡咯噔一下:“這什麼意思?出了什麼事?”
三皇子只向她點了下頭:“拜託妹妹了,切記切記。”
他只帶了兩個侍衛,沒有再多說什麼,朝另一個方向匆匆去了。小冬掀開車簾張望,三皇子騎在馬上的背影已經轉過了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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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大家,天氣變化很大,要注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