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王爺的女兒,日子該怎麼過呢?
嬌奴銀婢,錦衣玉食,呼三喝四……沒事兒帶着狗腿子上街調戲調戲良家少年?
咳……小冬抱着被子發呆。
就算她有那個心,現在也還沒有那個力呢。小冬擡起手看了看,白胖五短,想要實現這麼宏偉的目標計劃,起碼得再過個十年。
那現在呢?努力成長?努力讓自己適應這裡的一切?
小冬想起自己上一輩子,早年棄家出走的母親,一年兩年不回來一次的父親,早早去世的奶奶……一個人生活的孤寂和艱辛。她或許曾經期盼着,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有一個完整的家,有關愛她的人,有安定的不虞匱乏的生活——
然後,命運象一條射出的光線,在鏡面處折射,拐了一個大大的彎角。她的願意得以實現,卻是以一種如此奇異的方式。
唔,聽安王爺的意思,好象再長大一點,她還要去上學?
昨天聽四公主她們說的,要上宮裡的內學,好象那裡的學生有公主,也有郡主和縣主,各人還可以選帶官家小姐當伴讀——
而且,似乎學裡的師傅還很嚴厲?
小冬撓撓頭,想不明白。
反正還早着呢,到時候再說吧。
她翻了個身,帳子外面胡氏小聲問:“郡主睡了嗎?”
小冬老實躺着不動,閉上眼。
胡氏撩帳子看了看,又縮回頭去。
大概她怎麼也想不到三歲的孩子會裝睡吧。
胡氏將燈端到屏風外去,端過針線籃子來,兩個大丫鬟紅英和紅綾幫着纏線。
胡氏輕聲問:“今天在太后那兒,怎麼沒見明貴妃?”
跟着一起進宮的紅英小聲說:“您剛從莊上來不知道——明貴妃小產了。”
“哪天的事?”
“上月的事。”
胡氏的手頓了一下,掐着線想了想:“這二年……這是第二回了吧?”
“正是。”紅英說:“咱們府上的明夫人一連好些天臉色都不好看。”
“她能好看纔怪。”胡氏輕飄飄地說了句:“怪不得這回我們回來了她這麼消停,我還當她終於轉了性呢。”
紅綾聲音壓得低低的:“整個夏天王爺都去了南陵,剛回來的那天她打扮得象天仙般樣子,可王爺一停都沒停,上午回來,下午就又動身陪皇上去了建嶽。聽說她氣得把屋裡瓷器傢什砸了一地都是。”
原來明貴妃和他們府上的這位明夫人是親戚啊?京城裡的關係網真是錯綜複雜,興許你在街上隨便撞見一個人,這人的表妹夫的堂弟的小舅子的二姑奶奶可能就是某某大戶家的奶媽子,再細論沒準兒還能論成本家親戚。
安王看來並沒把明夫人放在心上——不光是沒放在心上,好象還很冷漠。
按說,美女沒人不喜歡,尤其是明夫人不光美,還風情楚楚。
也許這其中有別的原因。
小冬扯着枕頭邊的荷葉邊兒,聽胡氏和她們說一些王府裡的事情。
外頭風緊了起來,有些嗚嗚作響,象吹螺號一樣。但是屋裡暖融融,很是安適,一絲風也吹不進來。
小冬手裡攥着個小小的玉魚,是趙呂塞給她玩的。這魚雕工精緻,觸手溫潤,比小冬最長的中指只稍長一點點,青瑩瑩的顏色,十分可愛。她拎着絲帶把魚提起來,那條小魚象活了一樣在她眼前搖擺晃盪,魚上頭滑潤的亮澤彷彿水光一樣。
幸好王府里人事簡單,除了這個明夫人,安王似乎也沒有別的什麼姬妾了,孩子也只有趙呂和她,人口單純之極。要是也給她來個五公主六公主那樣的姐姐妹妹,一天到晚雞毛鴨血一團亂,那樂子就大了。
小雪過了是大雪,冬至之前,安王府來了客人。
趙呂曾經說過的,沈家的表哥表姐到了。
小冬現在走路已經算是很穩當,每天都在自己院子裡走兩圈。一來熟悉這個身體的感覺,二來多運動運動總是有好處,說不定還能讓個子長高點兒。胡氏跟在後面,看她搖搖晃晃地走着,一直想伸手過來扶她,生怕她摔着。
走完兩圈兒,小冬的額頭上已經汗涔涔地,胡氏急忙給她擦汗,又倒了茶來給她喝。紅英從外頭進來,笑盈盈地說:“郡主,沈家的少爺姑娘已經到了,現在在前頭呢,那兩位姑娘生得好象畫上的美人兒一樣,總聽人說河東出美人,我現在纔算見了。郡主去看看麼?”
小冬被她一說倒也是興致勃勃。
紅英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既然她都說是美人,那一定是地地道道的美人,絕無水份。
“哎,郡主,慢些,慢些……別摔着。”
小冬人小腿短,沒跑出幾步還是被胡氏追上了,一把抱了起來。
遠遠的便看到廳上坐着人,小冬只想着要看美人,胡氏一放下她,她便邁着小腿往屋裡跑。
冷不妨一隻手斜着伸過來,截住了她的去路。
小冬擡起頭來。
這一天是難得的好天氣,天氣晴朗,陽光熾烈。
小冬眯着眼,只看着身前這人全身上下都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邊一樣熠熠閃光。
“小郡主?”
這人當真好聽,象清泉一樣,嗯,但又比那樣暖,要柔和。
一點都不比安王爺那麼美的聲音遜色。
小冬問:“你是誰?”
那人蹲下身來,輕聲說:“我是沈靜。”
身後面似乎胡氏在說“原來是沈三公子”的話,但是那聲音顯得很遙遠,象輕風一樣從耳邊飄過去。
小冬有些迷惑,她覺得,她應該是在哪兒見過這個人的——他的語氣,眼神,動作,都象是從一場淡霧中由遠而近走過來一樣,漸漸清晰,漸漸明朗。
但她明明沒見過這個人。
也許是光與影交錯影射的關係,小冬覺得這個人只是由亮與暗兩種色組成的,他的氣味,聲音,輪廊,都是亮的,他的面容反而是全隱在暗中的,那並不重要。
這種印象,長久的留在了小冬的心中,以致於後來很久一段時間,她時時想起沈靜,但卻怎麼也記不起他的樣子。他的面容永遠隱藏在霧中,可是他留在她心中的印象明明如此深刻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