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似乎過得特別快,小冬跟着秦烈四處去,胡氏嘟囔着說:“都曬黑了。”可是到底也沒有攔阻她。
小冬的自由和快樂她也看得很明白。
這裡無拘無束的生活,讓每個人都漸漸變得開朗起來,紅芙不用說,連紅荊的笑容都多起來了,話也比在京城多。妙兒可兒她們幾個小丫頭更不用說,都快樂瘋了。胡氏也不忍心硬拘着她們。
能樂就樂一時吧。
反正……總要回京城去的,到時候……自然所有人的心都要收回來,老老實實安安份份的再過以前那樣的日子。
小冬對着鏡子,曬黑了嗎?好象是有一點。可是面頰比以前紅潤,眼睛比以前亮,整個人象是被施了什麼仙法,一下子活了過來。以前那麼多年加起來,笑聲好象都不如這些日子多。
秦烈帶她去釣魚,說是釣魚,其實兩個人從頭到尾都心思都沒放在釣魚上,秦烈指着河面,跟她講小時候的事情。
“我那時候有五六歲吧,看着附近的大孩子跑到河邊來,我也跟着來了,結果別人都沒事,就我掉進了河裡。”
小冬緊張地問:“沒事嗎?”
秦烈笑了:“要有事,我現在還能站在你面前嗎?”
小冬也笑了:“嗯,你繼續說。”
“那會兒不會鳧水嘛,嗆得半死,幸好有大人路過,跳下去把我撈了起來。我娘知道了,把我打了一頓……”
小冬拍手說:“嘿,打得好,看你還敢亂跑。”
“哪兒啊,”秦烈說:“我娘是說,你快給我把鳧水學會,笨得跟旱鴨子一樣。”
小冬十分意外,不過這倒是秦氏的性格。她想象着秦氏說這話時的神情語氣,笑着問:“那後來呢?”
“後來就學會了啊,那個夏天給曬得脫了一層皮,身上紅通通的象蝦子一樣,疼得很,晚上一挨席子就針扎似的。不過功夫沒白花,我現在能在水裡捉活魚。”
“那你捉個我看看。”
“好,等下就給你捉。來,再朝上游走,那兒景緻比這兒更好。”
山勢險要,有的地方根本沒有路,小冬無論如何走不過去,秦烈又把她背起來,依舊攀援縱躍毫無阻礙。小冬笑着在他耳邊吹氣:“你簡直象只大馬猴兒。”
“啊,那你不成了母猴兒了?”
小冬氣得在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
秦烈雪雪呼痛:“好吧好吧,不是母猴兒,是小猴兒。”
小猴兒就不是猴兒了嗎?
小冬氣得勒緊他的脖子,秦烈沒堅持一會兒就開始求饒了:“別別,咳咳,你想咱們倆一起掉河裡去啊。”
小冬嘟囔一句:“便宜你了。”不過還是鬆開了手。
秦烈可真壯,自己就算沒一百斤,八九十斤總是有的吧?他就這麼揹着自己,臉不紅氣不喘的,還縱躍如飛。
秦烈甩開步子向前走,忽然放聲唱起歌來。他唱的是遂州方言,小冬只聽得懂幾句,依稀有情郎,姑娘,火凰花這些字眼兒,想來是首情歌。雖然秦烈唱得並不是很好,可是小冬覺得十分動聽。歌聲在山樑間,在河面上迴盪着。
前方隱隱傳來轟轟的聲音,小冬有些緊張起來,忙問他:“這是什麼聲音?”
秦烈沒答,只是加緊了步子。聲音愈來愈響,轉過一個彎,前面豁然開朗,一大片瀑布出現在眼前。象大扇子一樣寬,水從上面衝落下來,砸在河面上,那轟隆隆的雷聲似的水響就由此而來。白浪飛濺,一團團水氣騰起,被風吹着,拂在臉上溼溼涼涼的。
小冬掙扎着下地,又朝前走近兩步,目眩神迷地看着這片瀑布。離得越近,越能清楚地感覺到瀑布驚人的聲勢,腳下的地也在震顫着,人有些站不穩。
秦烈問她什麼話,水聲隆隆的,小冬根本聽不見。秦烈湊到她耳邊大聲吼:“喜歡嗎?”
小冬由衷地說說:“好喜歡”
可是連她自己都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麼。可是不需要重複了,秦烈已經從她的眼神,她的動作,她的笑容裡看出,她很喜歡,很高興。
他們在這兒逗留了一會兒,秦烈拉了她一把,朝另一個方向走,小冬有些戀戀不捨,不時地回頭去看。這時代也有不好的地方——若是有部相機,把這些動人的美景拍下來,該有多好啊。
秦烈看出她有心事,低聲詢問。小冬說:“我是在想,要是能把這一記得的景象留住的話,就好了。”
秦烈一笑:“那也不難啊,回去了,把它給畫下來。”
那可不一樣。
秦烈揪了一把紅通通的小果子給她,果子比黃豆略大一些,聞着有種強烈的果香。吃在嘴裡酸酸的,小冬閉上了眼,酸得頭皮都發麻了。她的樣子逗得秦烈哈哈笑起來,往自己嘴裡也丟了幾顆野果,大口的嚼着。
他們繼續向前走,有的地方還是秦烈扶她,揹她走的。過了一頓飯的功夫,秦烈撥開樹叢,將小冬拉到前面去。
眼前出現了一面湖,湖水平靜得象面大鏡子一樣,在陽光之下,湖水清澈而晶瑩,是美麗的孔雀綠色。但是再走近些,卻發現湖水看起來又成了寶石藍色。四周寂靜無比,忽然有水鳥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在湖面上嗖的一聲掠過去,帶起一道細而直的水線。然後,沒過多久,湖面又重新恢復了平靜。
小冬屏住了呼吸,靜靜的注視着這美麗的一幕。湖岸邊草木繁盛,有一株樹上開滿了沉甸甸的的花,枝條被花朵墜得已經落在了水面上,風吹過來,有花瓣落下飄落在湖面上,悠遊自在的打着旋兒。
“這兒叫什麼名字?”小冬輕聲問。在這樣靜謐美麗的地方,讓人不自覺地就壓低了聲音,似乎怕驚動了什麼。
“沒人給它取名字,來這兒的路不好走,只有打獵的人偶爾會來。”
“真美。”
秦烈爬上一塊平滑的大石頭,把小冬也拽了上去。這個位置極好,站在這裡可以把整個湖看得一清二楚。湖是長長的,象個鴨蛋的形狀。這樣看,它比剛纔更象一面鏡子,天空,山戀,林木倒映在湖面上,深藍,墨綠,蒼青,嫩黃,火紅……各種各樣顏色,說不出的絢爛斑斕。
“我早就想帶你來看看了,我猜你一定喜歡。”
“嗯……”小冬象做夢似的喃喃地說:“我想在這兒待一輩子。”
“那就待一輩子好了。”秦烈笑着說。
“現在還不行……”
她的牽掛很多,她的家在京城,她得回去。
可是,也許將來,她能來這裡生活,搭兩間小屋,依山而居。每天早上與太陽一起醒來,晚上可以在月下的湖畔漫步——
秦烈的手悄悄地環上她的腰,小冬放鬆了身體,舒舒服服地朝後靠在秦烈的懷裡。
走了這麼半天,她也確實累了——雖然這半天裡頭,大部分時候都是秦烈扶着、揹着她。
暖暖的風吹在臉上,陽光和煦。
夏天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過去了,秋風悄然吹至。有的樹葉已經微微泛黃,對面的山巒看起來一層層的顏色不同,就象一張浸染漸變的畫卷。
秦烈的脣輕輕蹭着她的臉,她的耳朵。小冬的耳朵最敏感,只要輕輕一口氣呵上去,她全身就軟了一大半。她戰慄着,兩腿發軟,整個人往下滑,秦烈一手抄在她的膝彎處把她橫抱起來,大步走到樹蔭下。
小冬躺倒在了樹下。
身下是厚厚的乾燥的樹葉,被壓得簌簌作響。頭頂上那樹枝葉茂密,透過那些大片大片的葉子,小冬能看見細碎的金色的陽光。風吹過來,那些金色的光影跟着晃動起來,變幻莫測。然後風小了,停了,一切又安靜下來。樹林裡飄蕩着一股好聞的,青澀的味道,就象揉碎了草葉子之後,手指上沾染上了草汁,那股強烈的好聞的味道,讓人覺得好象中了蠱,被下了藥……
小冬緊緊摟着秦烈的脖頸,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這麼大膽過。
天爲帳,地做牀。
有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中涌出來,小冬眯着眼,咬着脣忍着呻吟與嗚咽。她能感覺到秦烈深入她身體的力量越來越急,越來越重。她閉了一會兒眼,又重新睜開。越過秦烈的肩膀,越過頭頂的樹,她的目光和思緒無拘無束的向遠處,向遠處蔓延。她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麼深切而真實地感覺到自己活着,自己存在。
然後忽然間一切都消失了,她的眼前和腦海中都變成了一片空白。她的雙臂伸展開來,整個人軟軟的平攤在那裡。秦烈躺在她的身邊,喘息漸漸平復。
天空依舊藍的讓人暈眩,汗水還沾附在皮膚上,風溫柔的拂過,皮膚覺得微微發緊。
“小冬。”
“嗯。”
秦烈只喊了這麼一聲,也沒有說話。
他的手伸過來,緊緊握着小冬的手。
小冬能感覺到他的血脈博動,能聽到他的心一下一下有力地跳着,和自己的是一個頻率。
山間宛轉的鳥鳴聲恍若天籟。草枝、樹葉都在風裡溫柔的顫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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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結業典禮,下午就回家了。
歸心似箭,然而看着這間住了半個月的屋子,又有一種離愁在心裡。人生總是不斷的遇到,再告別。所以,經歷許多事情之後,我們會發現,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這個過程。
我會永遠記得這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