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沒有女主人,固然在某些意義上少了麻煩。可是也有更多的不便。比如秦氏是女客,安王府卻沒有女主人招待。於是等安王和秦氏說過話,小冬自己又當主人又當客人,領秦氏看了自己在玉芳閣住過的屋子,屋裡的一切原樣照舊,窗上的紗才換過,案上擺的鮮花也開得生機勃勃,牀上掛着花鳥魚蟲的帳子。小冬眼尖,看到有一本書放在榻邊的小几上未曾收起。下人是不可能在她的屋子裡坐在榻上看書的,想必不是安王來過,就是趙呂在這兒盤恆過。
小冬心裡微微有些酸楚。不論是安王還是趙呂在這裡消磨時間,睹物思人,都讓她覺得又是感動,又是歉疚。
這些天回來得確實少了些,新生活佔據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以後一定要勤回來。反正新家與安王府離得不遠,她就是一天過來蹭三頓飯,也是方便。
這麼些年來她也算乖巧聽話,承歡膝下,忽然嫁了出去,安王必然覺得耳邊清靜寂寥。
小冬的書大半已經搬到新家去了,玉芳閣的書房裡放着一些她以前看過學過現在用不到的書,有好些是在集玉堂上學時用的。秦氏嘖嘖稱讚:“這些書你都讀過?”
“也不曾全讀過。象上頭擺的那幾套就是充門面的,從搬進來了一頁沒翻過。下頭這些也是從前看的。”
“能識字看書可了不起。我就識字不多,還是成了親之後烈兒他爹爹手把手教的,可惜我那時候年輕坐不住,總沒耐心學,只是爲了讓他高興些,才順着他的意思學學,寫不了三五個就要開小差打岔子,又要茶又嫌熱……現在想想,真是後悔。”
“咱們去花園兒逛逛吧?安王府後面的池塘裡養了不少魚,天天有人餵食,長得肥大頭耳的,都有兩尺來長的呢。”
秦氏點頭說:“好。對了,烈兒可知道今晚咱們到王府來了?”
“知道,已經派人給他送信兒了。”
已經是傍晚時分,小冬她們說了這麼會兒話的功夫,一轉頭卻沒見着姚錦鳳。小冬喚了兩聲,不聽她應聲。出來尋她,姚錦鳳從屋後鞦韆架旁繞了過來。
秦氏說:“你跑到外頭做什麼去了?”
“我想去看看我以前住的屋子還在不在。”
小冬看她神情,猜她大概不只是舊地重遊才生感慨。
其實,勾起人們的回憶和情緒的,往往並不是舊地。
而是曾在這舊地見過的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有句話叫做物是人非。姚錦鳳曾經住過的屋子縱然還一切如舊,但是過去的一切,終究是過去了。
不過她沒多說什麼。
晚飯十分豐盛,算是賓主盡歡,安王府的廚子做起遂州風味的菜餚來也是十分地道,秦烈特別說,冷水豆腐糝花魚和酥葉排骨三道菜,就是遂州本地的廚子只怕也做不出這個味兒來。安王只是一笑:“小冬的母親也算半個遂州人,府裡的廚子也就學了這麼一招半式的。”
小冬舀湯的手微微一頓。
是了,姚青媛也算得是遂州人,不過小冬也知道她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遂州來了京城,所以她總是會不經意的忘記這一點。
秦氏不知想起什麼,臉上露出一點惆悵與黯然,桌上的氣氛沉了下來。小冬忙岔開了話,說起池塘裡的那大魚來:“這魚日子過得也太舒服,胖得都快遊不動了。該叫人每天少喂些魚食。”
趙呂搖頭笑着說:“妹妹不要太狠心了,一條魚能活多少年啊?以它的年紀,就算不是那池子裡的魚祖宗,也是魚爺爺,魚叔伯了,妹妹最是心慈意軟的,就權作是敬老,這魚食就不要苛扣了。”
一桌人都笑起來,把剛纔的低落給蓋了過去。
用過了飯,安王再三留客,小冬笑着說:“反正離得不遠,天也不算晚,就回去吧。父親要不嫌我吵得你煩,我以後天天來蹭飯吃。”
果然安王笑着說她:“嫁了還這般淘氣。”又對秦氏說女兒頑劣,盼她好她管教之類的場面話。
這話每個當爹當孃的都會說,什麼不中聽說什麼,簡直要把自家孩子貶得一錢不值,可是聽這話的人卻萬萬不能把這話當真了。有句話說,老婆是別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縱然自家孩子真是一無是處,在父母眼中那也是獨一無二的寶貝。秦氏雖然直爽,可這個理兒她也繞得過來,然後有來有往的,也對安王把秦烈褒貶一番,意思秦烈能有這條命都是安王給的,長大了更是多虧安王扶持教導,又青眼有加將愛女許配給他,從情,恩,義各方面把安王捧了一通。小冬和秦烈兩個人你瞅我我瞅你,忍着笑聽着。
沒想到呀,秦氏說起這些來也一套一套的——果然人老成精,不管是不是性子直爽的人,人情練達即文章。
不過她語氣誠懇,說的也有八九分都是事實。秦烈出生時安王可不就出手相助了麼?不然這母子二人的性命保不保得住實在難說。秦烈來京城上學也是住在安王府,還有,四海聚寶能在京城紮下來發展壯大,其中肯定也有安王的照拂。不然的話,能這麼太平穩當?京裡最不缺的就是權貴,而權貴們若起了巧取豪奪的心思,這麻煩也是無窮無盡。
回去路上秦烈騎馬,小冬她們娘仨坐車。雖然天黑了,可京城街上的熱鬧喧囂絲毫不亞於白天。天氣炎熱,街上來往的女子穿着鮮妍明麗,有的是抹胸帛裙,有的是胡服披紗,也有戴着帷帽的,也有面上遮着幅紗的,
秦氏大爲驚異:“這麼晚了,街上還這麼些人?不是有宵禁的麼?”
“還不到時候呢。夏天總是熱鬧些,吃完了飯,總有人想出來走一走。冬天就要冷清得多了。不過上元的三天是沒有宵禁的,那時候人們可以盡情玩樂。娘要是想逛,咱們也讓車停下,下車轉一轉?”
秦氏搖頭說:“不用了,今天大家也都累了。日子長着呢,以後再來逛也不遲。”
晚上躺下之後,小冬明明已經疲累,卻睡不踏實。好象有什麼事情隱約地在心頭掠過去,可她偏偏想不起來。翻了個身,秦烈伸手摟住她,低聲問:“睡不着?”
“嗯。”她睡不着第二天還能補眠,秦烈可是要出門的:“沒事兒,可能是熱的。”
秦烈在牀頭摸了兩下,小冬只覺得面上微微一涼,秦烈拿了竹扇替她扇涼。
“不用扇,也沒那麼熱。”
“沒事兒,你閉上眼兒,心裡靜靜的,一會兒就睡着了。”
被扇風的人當然舒服,可是揮扇子的人該多累啊。
小冬靠着秦烈的肩膀,小聲問:“你今天不忙麼?也累了一天了。”
“我不要緊的,我是習武之人,體格可比你好。”
小冬捏捏他胳膊上結實的肉塊兒,笑着說:“是啊,象蠻牛似的。”
秦烈的頭湊過來:“哞——蠻牛來了。”
小冬咯咯直笑,在他胸口敲了幾下。
“要是睡不着,我陪你起來去花園走走?”
小冬搖頭:“不去了,門都鎖了,沒得把人都吵起來,咱們都成了親了,還——”她忽然想起來什麼,怔在那裡。
秦烈聽她說了半句不說了,輕聲問:“怎麼了?”
“我……”小冬剛纔想說的是,他們都成了夫妻了,還搞什麼夜半私會?準讓人笑話。
可是就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來從前的一件舊事。那還是好幾年前了,姚錦鳳還住在安王府的時候。有天晚上小冬睡不着,到院子裡去——聽到一男一女在牆根處私會密語。
當時她只覺得是哪個丫環和護衛小廝有了私情,她也沒有聲張出去。後來時間一久,這事兒她也就漸漸忘了。
可是現在小冬卻突然想起來了。
那時候那兩人說的話,女子的迫切,男子的無奈……今天姚錦鳳從鞦韆那邊的花叢後繞過來——她當時住的屋子不是那個方向。
那時候,那晚上在牆邊私會的人,其實就是姚錦鳳和三皇子。
沒錯……
已經模糊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沒錯,就是他們倆。
“小冬?怎麼了?”
她定定神,輕聲說:“沒什麼……就是,我忽然想起來,以前我曾經聽到一男一女,晚上在玉芳閣牆根處私會。當時沒細想,現在忽然明白過來了,那兩人不是旁人……”
秦烈也絕對不笨,怔了一下,馬上說:“是錦鳳和三皇子?”
“對,正是他們。他們肯定不止見過那一次,不過我就遇見那一次。那時候三皇子他已經要訂親了,錦鳳心中不安……”
原來他們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來往過,可是自己卻並沒有早些覺察。
“不提了,反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兩個人都各自婚嫁了,那些年少輕狂情竇初開時做的荒唐事,也不必再提起。
秦烈替她打扇的手卻停了下來。
小冬扭頭看他一眼,秦烈的手頓在那裡,眼睛看着帳頂。
“怎麼了?”
秦烈回過神來,繼續替她扇風:“沒事兒。我以爲只有我翻過玉芳閣的牆呢,想不到三皇子也……”
小冬輕輕呸他了一聲,又在暗中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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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病不見輕,反而越來越重了……
這幾天加起來才睡了十來個小時,咳得停不了。
明天去醫院。
抱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