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從宋氏房裡出來的時候,他的臉上寫着“一言難盡”這四個字,心情也極不佳,好像聽到了什麼沉重的消息似的。
林氏見了,心裡咯噔一聲,頓時慌了起來。
周小米安撫她道:“娘,你別多想,也許根本沒有什麼事呢!”
林氏是怕宋氏要帶着周瑾一起走,畢竟婆婆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她是又上了年紀的人,在府裡需要幫持,親兒子肯定是她的不二人選。
可是林氏知道,她和周瑾都不是那塊料,不但不能幫宋氏,還會成爲她的負擔。可是這些話,她該怎麼跟婆婆說呢。
周小米輕嘆一聲,“娘,先吃飯,吃完飯以後再問我爹,嗯?”
林氏點了點頭,張羅開飯去了。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林氏心不在焉的樣子,讓周翼文很納悶。
“娘,菜不好吃啊!”少年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繁重的課業更是讓他一刻也不敢鬆懈。他底子差,別的孩子啓蒙的時候,他每天都臥牀,守着個藥罐子,所以身體好了,能讀書以後,他就特別刻苦。天天讀書讀到很晚,然後早上又早早的起來,所以飯量特別大,好像永遠吃不飽似的。哪怕就是這樣,周翼文身上也沒長多少肉,不過個子卻抽高了不少。
“不是。”林氏連忙調整了一下情緒,給周翼文和周翼興夾菜,“你們多吃一點,讀書辛苦,費眼睛不說,還熬神呢!”
“謝謝娘。”兩個人吃得飛快,桌子上有一大盆紅燒肉,幾乎都進了他們的肚子。
是的,一大盆紅燒肉!
周家做紅燒肉之類的菜,是要用盆裝的,做少了,不夠吃。
林氏起身,給兩個兒子盛了湯。
“你說說你們,飯都吃到哪兒去了?啊,我怎麼看着你們好像越來越瘦啊!”
周翼興把嘴裡的飯嚥下去,直道:“娘,我們不是瘦了,是結實了!”他挽起袖子,露出胳膊,展示自己的肌肉,“我們天天習武,身體結實着呢!你就不要擔心了。沒有好身體,怎麼讀書啊?聽先生說啊,科舉的時候,因爲有人身體不濟,直接就暈在了考場裡。下次再考,又得三年,那多不划算!”
周翼興打定主意,自己不是塊讀書的料,但是爲了爹孃,爲了妹妹,他怎麼的也得考個秀才啊!有了功名在身,日後行走起來也方便。等他考完,就出去歷練一段時間,回來的時候,接手家裡的生意,讓妹妹輕省一下。周翼興早就想好了,他要掙錢,掙許多許多的錢,給小妹置辦最豐盛的嫁妝!
當初過繼一事,在他的心裡留下了陰影,劉家用錢做引子,使得老宅的人三番五次的來鬧事!還不都是錢鬧的?要是他們家有錢了,有勢了,誰還敢?
這件事,對他影響太大了,直接讓周翼興產生了不讀書,要掙錢的想法。
周翼文也道:“娘,你放心吧,我們身體好着呢!晚上小妹總給我們做夜宵吃,營養啥的都跟得上。現在辛苦點,沒啥。”
林氏欣慰的點了點頭,這時這幾個孩子,個頂個的聰明,省心,她就是想操心,都找不到地方。
林氏看了一眼周瑾,見他一臉沉重之色,好心情瞬間又低到了谷底。
周瑾全程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唉,周小米暗暗搖了搖頭。
晚飯吃完後,林氏迫不及待的把周瑾叫到房裡,正好周瑾也有話要對她說,夫妻二人就齊齊的回到房裡。
周小米在次間帶兩個孩子玩,不過,有點手忙腳亂。
老五還好,性子乖巧,隨便給他拿點什麼,他都能做着玩半天;老六是沒有一點丁的消停勁,爬上爬下的不說,還總指東指西的,讓人抱着他到處走,到處瞧,稍有不如他意思的地方,他就眨着大眼睛看你,好像自己受了多少委屈似的,嘴裡嘟囔着誰也聽不懂的話,使勁的蹦高。
“什麼毛病,啊,誰給你慣的。小樣,我是你姐,瞅啥。”周小米故意板着臉,逗老六,跟他說話的同時,還不忘用眼睛瞄着老五,生怕他從炕上掉下去,又或者做了什麼危險的事情。
好不容易等到李嫂收拾完廚房,能過來幫着照看孩子的時候,周小米已經一身汗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難怪林氏都被拴住身子了,照顧孩子什麼的真是太麻煩了!嗯,看來買人的事得趕緊提上議程。
郭掌櫃也太不給力了!他的執行能力在自己心裡要打折扣了。
不一會兒,林氏出來了,臉上有鬆快的表情,可是眼圈卻是紅的。想必夫妻倆說了什麼感慨的話吧,不然怎麼會這樣呢!不過林氏顯然已經放下了心中的憂慮,這很好。
“娘,爹呢!”
林氏把老五抱過來,輕聲道:“你爹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哦!”周小米能理解周瑾現在的心情,老宅那邊的事兒,對他來說也是一個觸動。把人都發賣了,而且是往死路上推,這個做法在周瑾心中,簡直就是邪惡至極的。可是,他能指責自己老孃和閨女的不是嗎?不能。宋氏的苦,磨難,都是許氏和周貴造成的,也許這其中最主要的責任,要推給汴京的馬氏,可是誰能說周貴和許氏沒有責任?閨女呢,她還只是一個孩子,她有什麼錯?可是那些年她挨的打,受的罪又算是怎麼回事?自己是她親爹,難道要阻止女兒給自己討回公道?
世上就沒這個道理。
周小米覺得,自己老爹需要平復心情,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消化這些問題。當然,也許宋氏在晚間的時候,又跟他說了別的事兒,纔會讓他的心情很糟糕。不管怎麼樣,宋氏不會害他,現在只能希望他自己能快點調節過來。
“娘,我回去了,得把晚上的夜宵材料準備出來。”
林氏點了點頭,雙生子也困了,她也要安頓這小哥倆休息了。
周小米走到院子裡,緩緩的吐出了一口濁氣,最近這段時間,發生太多事情了,別說周瑾了,就是自己也有些吃不消了。
娟子回來了,她在作坊那邊吃的晚飯,爲的是跟自己老爹聯絡感情。她手裡還捧着一把不知名的野花,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摘來的,有紅的,黃的,花瓣很細碎……
周小米突然就想起那天夜裡,雲霆霄從天而降,拿着一把蔫吧的野花遞給自己的情景。他們倆在屋頂上看星星,自己跟她說了很多話,還聽了美妙的笛聲,還有他那個人其實挺細心的,雖然某些時候傲嬌了些,但是人還不錯。
他說,他和自己有個五年之約;他還說,他可以等。
等什麼呢?
等自己長大?還是在等到她能夠接受他爲止?
“小姐小姐?”娟子一臉好奇的盯着周小米,小姐爲啥在這裡發呆呢?
周小米回過神來,衝着娟子笑笑,“沒事,你回去吧,一會兒過來幫我打下手,準備宵夜。”
娟子點頭:“哦!”
周小米越過她,回到自己房間裡去了。她坐在桌子前喝水,卻冷不丁的想起和雲霆霄面對面坐在這裡時的情緒。
回魂!
怎麼回事?
周小米甩了甩頭,覺得自己好像魔障了,總是不自覺的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她喝了一口水,心底淡淡的失落感卻排山倒海的向她涌了過來。
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要掙脫禁錮,從不知名的角落裡衝出來……
今天對周家人來說,或許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宋氏,周瑾,林氏,周小米,他們各有各的思量,各有各的憂慮。
一場親情之殤已經過去,迎接他們的,會不會是另一場,更大,更驚險的風暴?
把一切,都交給時間吧!
第二天,宋氏就敲定了歸期,三日後,她要動身回汴京。
不是他們不想挽留宋氏多待一些時日,只是周府裡的事情錯綜複雜,宋氏病着的這些年,只怕周家上下已經全都是馬氏的爪牙,她要儘快回去,清理門戶。
周瑾和林氏縱有不捨,也知道沒有人能改變宋氏的決定。那裡畢竟是她的家啊!不僅她要回去,日後他們也是要回去的。
周家上下都忙碌了起來!
三日後,宋氏正式起程回汴京,奇怪的是,臨走時,她也見了章楚一面。
周小米一頭霧水,她知道章先生來頭不小,可是沒有想到他跟宋氏,周婉瓊都是熟人。
也是,像章楚那樣的人,仙氣十足,瞎子都能看得出來他絕非泛泛之輩,認識一些權貴也不足爲奇。況且他跟雲霆霄關係也很好啊,兩者相比較的話,還是雲家的門第更高一些吧?
等等,她怎麼又想到那個姓雲的了?
真是怪哉!
周小米甩掉腦中的想法,繼續收拾特意給宋氏準備的東西。
其實她也沒給宋氏準備什麼特殊的東西,她們手裡的好東西,都是宋氏給的。不過,周小米手裡有別人想不到的好東西,靈泉水是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出現的,不過她有梅子酒。梅子和釀酒用的水,都是仙府小築出品,品質絕對有保障!不但味道極佳,而且對身體有益。周家人極愛喝這酒,連宋氏也覺得這酒不但味道不寡淡,而且度數又不高,喝起來酸甜相宜,後勁綿軟不上頭,而且喝過之後五臟六腑都有一種舒坦的感覺。
周小米特意囑咐宋氏,這酒對人身體好,而且是她親手釀的,不易得,千萬不能送人。只可送給周婉瓊,周翼虎喝,再不可給旁人了!想了想,又加了兩句,讓她給雲霆霄帶兩壇,一定要他本人親自接收,如果他不在,就拿回來,切莫給了旁人。
宋氏點了點頭,一句別的話都沒多問,周小米之前想好的說辭倒是一句也沒用上。
打點妥當之後,宋氏便被周家衆人簇擁着出了大門,兒子,媳婦,孫子輩的晚輩都在,宋氏滿意的點了點頭,覺得此生無憾。
“娘!”周瑾心情複雜,只說了一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宋氏握着他的手,語氣平淡的道:“娘在家裡等你!”
只這一句,就足以讓人動容!更何況周瑾本就是容易感動的人。
他點了點頭,把口中的哽咽吞了下去。
宋氏擺了擺手,轉身朝馬車走去!王嬤嬤站在一旁,幫她挑起車簾,扶着宋氏穩穩的踩到踏凳上,進了車廂之中。
老太太的背影剛毅又堅強,帶着幾分不服輸的氣勢。周小米不捨的跟她揮了揮手,可是宋氏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林氏眼眶微紅,雖然捨不得,但是心裡到底鬆了一口氣。婆婆在上,縱使和藹可親,可是畢竟是一座壓在頭頂上的大山。她雖然不用戰戰兢兢的服侍宋氏,但是平日裡說話,做事都很小心,少了幾分自由,多了幾分謹慎,到底不如自己當家作主來得痛快!
一輛裝點樸素的馬車,緩緩離開周家,往北邊的官道上去了。馬車後面,是一支十人小隊,負責保護宋氏的安全。周家兩兄弟作揖行禮,目送馬畫離開。
周瑾掀起外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朝着馬車離開的方向,磕了三個頭……
王嬤嬤放下馬車簾子,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老夫人,大爺一直跪着呢!”
宋氏閉目養神,似乎輕輕的嗯了一聲。她不想睜眼,怕那些淺淺的淚,落下來。
與此同時,周小米扶起周瑾道:“爹,起來吧!祖母要是看到你這個樣子,會心疼的。”
周瑾點了點頭,起身,也顧不得撣衣裳上的土,轉身回了院子。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不好,情緒也很失落。
周小米挽着林氏的胳膊,無奈的扁了扁嘴,這種傷懷,怕是要緩上一段時間,才能散去。
周家兩兄弟表示,他們也沒啥辦法。
還是那句話,就讓時間沖淡一切吧!其實周瑾已經很幸運了,宋氏還在,母子相認,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不是嗎?
周家衆人各自回到了宅中,各司其職,每個人都在爲未來的生活做着努力。
落日後,一頂裝扮樸素的轎子,停在了林家門前。
林如紅咬了咬牙,穿着緋紅的嫁衣,上了所謂的花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