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米笑着摸了摸他們的頭,又幫着他們整了整衣裳,囑咐他們道:“一定要聽先生的話,不許在外頭打鬧,下課了趕緊回家,知道嗎?”
兩個孩子平日裡跟她就親近,也十分聽她的話,這會兒聽了她的囑咐,連忙道:“大姐放心,我們知道了。”
兩個孩子又跟宋氏道:“祖母,我們去上學了。”
宋氏笑咪咪的揮手,“去吧去吧!”然後示意王嬤嬤去送。
周小米又囑咐跟在兩個人身邊的小廝道:“看好五少爺,六少爺。”
書僮,隨從們連忙應了。
周小米讓桃兒送兩個孩子出去,這纔給宋氏見禮,笑着問道:“祖母昨天晚上睡得可好?”
宋氏朝她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來,頗有些感慨的道:“年紀大了,覺也少,不像年輕人能吃能睡的。”其實她到了後半夜才睡着,這會兒還真的有些睏倦。
“祖母早上用飯了沒有?家裡的東西還吃得慣嗎?”宋氏是土生土長的汴京人,飲食清淡。林氏怕她吃不慣這邊的東西,還特意跟周小米一起研究了一下家裡的菜譜。其實周小米什麼都會做,可是她一個從沒有出過遼東府的人,又如何會做豫菜?這一點根本就說不過,所以只好讓家裡的廚子多做些麪食,灌湯包之類的食物,給宋氏用。
幸好宋氏有先見之明,帶了兩個手藝不錯的廚娘,這纔算解決了這個問題。
“粥不錯,比我以前吃過的都好。又軟又糯的,還有一股特別的米香。”宋氏笑了笑,又道:“你爹爹倒是愛吃酸湯麪,在我這吃過一回後,就惦記上了。”
母親看兒子,怎麼看怎麼好,宋氏覺得周瑾喜歡吃酸湯麪,那是因爲他本就是汴京人。
周小米點點頭,“祖母那兩個廚娘的手藝確實不錯,上次吃炸八塊,全家人都吃得不亦樂乎,可憐那兩個廚娘,在廚房裡揮汗如雨的忙了一上午。”
屋裡的人便都吃吃的笑了起來。
宋氏就讓王嬤嬤給周小米端了果子露來,說也是南邊的吃食,早上剛剛做的。
周小米一瞧,只見巴掌大的琉璃裡,放着一些切得很碎的果肉,看起來好像是蘋果還有杏肉之類的,灑了一些葡萄乾,花生碎,還有牛乳在上頭,聞起來,應該還有桂花糖。
周小米拿起銀製的小勺來,輕輕挖了一點送到嘴裡,覺得水果上面那一層浮糖很快就化開了,緊接着那些水果特有的果香和酸甜一下子蓋過牛乳的桂花的味道,衝到了口腔之中,微微一抿,那些水果粒就化開了,口感也是特別好。
“真好吃!”周小米笑眯眯的,“這是誰想的法子?”這種東西,有點像後世的水果撈,吃起來比水果撈更甜膩一些,看着倒是挺精緻的。
“是廚娘們想出來的法子,你若是喜歡,我讓他們把方子寫給你,以後能吃的水果多了,還能做些別的口味的。”
周小米就笑着應了,又吃了幾口,然後把琉璃盞放到了一旁的炕几上。
王嬤嬤讓丫頭們端了漱口的清茶來,丫頭們捧帕子,端痰盂,有條不紊的忙了起來。
周小米吐糟了一下萬惡的舊社會,然後面不改色的漱口,淨手。
期間宋氏的目光一直在周小米的身上。
周小米假裝沒察覺到,轉身坐到了宋氏身邊,略有不安的與她道:“祖母,昨天我娘來找過我,知道您給我備了嫁妝,給她添了體己後,她很不安。”
“你覺得你娘爲什麼會不安呢!”
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兒嗎?可是周小米能那麼直白的說出來嗎?
“祖母,我娘聽說您用自己的體己給我做嫁妝,已經很不安了,更何況還動了姑姑的東西,佔了表姐們的嫁妝,心裡就更過意不去了。”
宋氏滿意的笑了笑,“早上你爹孃過來請安時,跟我說了這事兒。”想起兒媳婦雙眼微紅,一副感動不已的樣子,心裡也是十分感慨的。
兒子要是自小就在自己身邊長大的,林氏是無論如何也配不上他的。可是這二人是患難夫妻,自己就算不喜歡林氏,看在幾個孩子的份上,也不能計較什麼。畢竟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不是林氏的錯。
宋氏想着,孫子們都能幹,這與兒媳婦的教導也是分不開的!林氏雖然與一個宗婦的標準相去甚遠,以後慢慢教就是了。況且大郎用不了多久就得娶親了,將來給大郎娶一個能幹的媳婦,再把家一分,也就沒有什麼不完美的了。
到了宋氏這個歲數,基本上沒有什麼看不開的事情了,她是經歷過生死離別的人,就算心裡有什麼小疙瘩,也能自己排解開,知道惜福。
所以早上林氏來的時候,十分忐忑不安,但是宋氏卻沒給她任何難堪,反而還安撫了她幾句。
林氏走的時候,心裡是揣着感激走的。
“我跟你娘說,我這一輩子,兒女緣分薄,就生了這麼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還不是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只要一想到這麼多年,你爹受的罪,想到他管別人叫爹叫娘,我這心裡,就像讓人拿刀子剜了一樣的疼!”宋氏紅着眼眶的模樣,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讓人看着也跟着心疼起來。
周小米能體會到她的痛苦和無奈,連忙過去安慰她。
“祖母,事情都過去了,咱們以後會越來越好的。七情六慾皆傷人,若是因爲這個傷了身子,可就是孫女的不事了。”
到了宋氏這個年紀,是忌諱的就是大悲大喜,鬱鬱寡歡。
王嬤嬤也跟着勸,“老夫人,可別讓小姐跟着您着急,您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宋氏點了點頭,連忙調整情緒,與周小米道:“祖母確實是有補償你們的意思,可是即便是這樣,我也覺得不夠,午夜夢迴,總是夢到那個被燒成焦土的廂房。”
周小米心酸酸的,連忙道:“您的心思我們都懂,您放心,您給的那些東西,我一定好好收着,將來傳給我的兒孫們,讓他們都記着您的好。”
宋氏聽了這話,不由得失笑起來,嘆道:“你這丫頭,也不知道羞。”
周小米故意瞪大眼睛,“若是不知羞就能讓祖母開懷,那又有什麼關係!”
氣氛瞬間鬆快起來。
王嬤嬤這才讓小丫頭重新上了熱茶,將人都趕到外面去,好讓祖孫兩個好好說說話。
經過這麼一番傾訴,祖孫兩人的感情似乎又拉近了一些。
“祖母,爹爹可曾說了他的想法,他有什麼打算沒有?”
宋氏微微的嘆了一口氣,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隨後才道:“你爹這個歲數,想要讀書入仕,卻是成不了。”
周小米不由得點了點頭,爹只是跟他的師傅粗粗認了些字,一些啓蒙的書也是林父在世的時候看的。時隔多年,只怕他早就把當初學的東西都忘光了,他這個年紀再想從頭學起,怕是不能了。
宋氏就又道:“我跟你爹說,大郎和三郎,將來都是支應門庭的人!咱們家雖不是勳貴清流,但也算得上是天子近臣,做人做事,自然得留三分餘地。”她輕嘆了一聲,接着道:“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小米,你知道祖母的意思嗎?”
周小米有些明白。
那些世族大家,哪個不是戰戰兢兢的生活在皇威之下?
聖心難測!
皇帝想要忌憚誰,猜忌誰,提防誰,難道還會事先跟你打招呼不成?自古帝王,就沒有不忌諱結黨營私這件事情的。朝臣與宦官,朝臣與後宮,朝臣與勳貴,一個處理不好,那就是下大獄的事。
太多人想着錦上添花,想着位高權重。
宋氏的那兩個庶子,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聽說都在衙門擔着可有可無的虛職,拿着俸祿,並無什麼實事可做。
周家在周瑾這一輩,頗有些碌碌無爲的意思。
不過,宋氏也說了,周家支應門庭的人,要靠周翼虎和周翼文,對於他們的前途,宋氏並不擔憂,反而覺得周瑾這裡弱一下也沒有關係。
周小米點了點頭,猶豫着道:“要不,讓爹爹學着做生意?”
宋氏驚中閃過一抹驚喜,隨後問她,“快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周小米有些窘,輕聲道:“就是覺得,家裡庶務總要有人打理啊!將來大哥,三哥入朝爲官,少不得要跟各方面打交道。同年,同科且不說,光是老師、座師、同學、同僚就一大堆!”周小米數着指頭道:“這人情關係,就像一張大網,你連着我,我顧着你,用錢的地方肯定多。再者,爹爹這樣,也算得上示弱,將來,將來再說將來的唄!”
她故意把話說得很籠統,就是不想讓宋氏覺得她是一個很複雜的人。朝堂上的水有多深?她一個足不出戶的小姑娘,又是那麼個出身,怎麼好隨意的指手畫腳?
宋氏點頭,對周小米能想到這些,表示欣慰!
“我也是這麼想的,你爹這個人,太簡單,就是做生意,怕是也難有什麼大進展。我的意思,是讓他慢慢把家裡的生意接管起來,至於二郎……好男兒志在天下,去外面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周小米微愣,‘去外面長長見識’這話,可不像是一時興起提出來的。只怕祖母心裡,已經有什麼想法了吧?
“祖母……”她有些緊張,突然想起漕幫,鹽運等事情來,這種事情,上接着朝廷,下接着綠林,中間還牽扯着一個偌大的江湖,他們家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宋氏不明白周小米的不安是從哪裡來的。
“怎麼,捨不得你二哥遠走!”
遠走,走多遠,又去幹什麼?
這些話像一團亂麻一樣,堵在了周小米的嗓子眼兒。
“你這孩子,有話就直說。”
周小米微微低了頭,半天才道:“我是想着,嗯,想着太危險了。”他們的根基淺,一不小心,就容易捲入惡鬥之中去,到時候,只怕得不償失。
宋氏輕笑,“傻丫頭,你當這世上的錢那麼好掙呢?做什麼沒有危險啊!我讓你二哥去膠東,泉州,明州那邊學學,找找門路。我是讓他去做大掌櫃的,不是讓他去跑船的!”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
跑船?
周小米先是一愣,緊接着便反應過來。
宋朝的航海業是十分發達的,造船技術也是舉世無雙的。北宋時期,海外貿易已經成宋朝財政收入的一個重要來源!這個時候,指南針已經發明出來了,海外貿易的推動和航海技術的發展,把宋朝的經濟文明推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宋朝,可是說是當時的最大海上貿易國,泉州,明州,膠東,廣州都設有市舶司。到了明、清時期,會出現商幫,其中粵商,徽商,晉商,皆是其中的佼佼者。
市舶司負責抽稅、博買一些進口商品、維護港口、發放貿易許可證,也叫公憑,還有一部分人,則是專門負責禁止走私,夾帶違例物品等事務,跟後世的海關部門差不多。
周小米壓下心中的滾滾波濤,小心翼翼的道:“我倒是聽人說過這些事,聽說咱們這邊的茶葉、瓷器、絲綢都是特別緊俏的東西。”別的,卻是一句也不敢再說了。
宋氏點了點頭,以爲她是做生意的時候,聽別人說的,道:“這裡頭的道道多着呢!讓你二哥去闖闖去,沒有壞處。”
周小米暗想,宋氏手中怕是有些人脈,要不然也不會主動提及此事。
“都聽祖母的。”
宋氏就滿意的點了點頭。
大概是昨天晚上沒有休息好,又或是話說得有些多,宋氏臉上露出了幾分疲倦之色。
周小米立即有眼色的起身告辭了。
她走後,王嬤嬤服侍宋氏歇下。
周小米帶着桃兒回了自己的東跨院,整個人卻惶恐不安起來。
宋氏想讓周翼興去沾染市舶之利!
這到底是誰的主意?
周小米失聲對桃兒道:“二少爺呢?人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