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米輕嘆一聲,一顆心猶如墜入了冰窖之中。她全身的血液幾乎被凍住了似的,彷彿連大腦也不能思考了,有的,只有徹骨的寒意。
郭路說,他查了周新貴和許氏,可是卻什麼也沒能查出來!這代表了什麼?
周新貴和許氏只是兩個最普通不過的鄉下人,他們背景應該是乾淨的,以郭路和雲霆霄的本事,只須動動手指頭,就能把兩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扯出來。他們的履歷應該是那種一眼看過去便一目瞭然,毫無出奇之處的。
可是郭路是怎麼說的?
他根本什麼都沒有查到。還有,白河山根本沒有周新貴和許氏的任何信息
當初周新貴和許氏抱着周大海來林家集落戶的時候,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白河山人啊!這事兒村裡人都知道,根本不是什麼秘密。十三叔還健在呢,當初就是他爲這兩口子落的戶籍,如何他們不是白河山人,那他們是哪裡人?爲何他們要說謊隱瞞身世?
周小米的手緊緊的抓着衣襟,指節發白。
郭路不忍心看到她這樣子,連忙道:“丫頭,事情還在查呢,說不定結果出來以後,會嚇人一跳,也許你真的能如願以償,擺脫掉他們。”當初自己把這件事兒跟大公子彙報的時候,大公子是怎麼說的?龍生龍,鳳生鳳,周新貴和許氏根本就生不出像周大海那樣的兒子來,更不可能有像周家三兄弟那樣聰慧的孫子!所以就算是不查,他也知道周大海並不是周新貴親生的。只是凡事要講證據,特別是這種事情,不能光憑猜測,不然如何服衆?周小米貿然的提出周大海的身世問題,只會讓世人以爲他們全家人急於擺脫老宅的人,是不孝的。
周小米眨了眨眼睛,只道:“這件事情還要拜託郭掌櫃了。”事情絕對比她想象的複雜,如果周新貴和許氏的身上沒有秘密的話,她就把周小米三個字倒過來寫!
“你放心,我會盡力的。”
周小米想到周大河欠下賭債的事兒,眼眸不由得一暗,只道:“希望郭掌櫃的動作快一些!”
郭路微微一愣,只道:“我明白,你放心。”
兩人又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周小米留郭路在家裡用晚飯,郭路直說沒時間,濟仁堂那邊還有事兒,他得親自處理才能安心。周小米知道他說得不是假話,況且來日方長,以後一起吃飯的機會多着呢,這才親自送了郭路離開。
林氏最近有些嗜睡,郭路離開時她剛睡醒,周大海一直守着她,兩人得知郭掌櫃剛剛離開時,還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他們是這個家裡的主人啊,客人什麼時候離開的,他們居然不知道,這實在有些不像話。
周大海問女兒:“你怎麼不留郭掌櫃吃晚飯?”
“他有急事要走,我也留不住啊!”周小米臉上半點異樣也沒有,絲毫也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她怕林氏會擔心,所以掩飾的很好。
林氏點了點頭,她這一胎似乎比較不一樣,整個人變得嬌氣了許多,有些嗜睡,還挑嘴。不過林氏對此表示開心,她希望這一胎能再添個女兒,所以很期待。
“娘,你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想吃什麼?”
林氏有點不好意思,自己懷了身孕,還得讓閨女照顧,說出去都是能讓人笑掉大牙的事。不過她現在除了有些嗜睡以外,確實添了一個嘴饞的毛病,想起什麼來非要吃到嘴不可,要不然就覺得抓心撓肝的。
“小米,你娘覺得嘴裡沒味兒,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蒸燜子和酸豆角。”
周小米只道:“好,我親自下廚做。”酸豆角是醬菜,現成的東西,蒸燜子和糖醋排骨也不費事,很快就好。
周小米起身去了廚房,親自給林氏做起了晚飯。
蒸燜子是遼東府這邊比較有地方特色的一道家常菜,做法也很簡單,口味鹹鮮,很受當地人的歡迎。林氏以前不怎麼愛吃,但是懷孕以後口味就變了,最近特別愛吃這道菜。周小米把事先備好的高湯凍(天氣太冷,高湯會凍上)放到鍋中煮開,加入醬油,鹽,煮開,然後轉小火煨着。
將紅薯澱粉全部擀成細細的粉末,放入盆中備用,將事先準備好的五花肉切成小塊,將蔥姜切成末和小肉塊一起倒入澱粉中,將盆中的食材攪拌均勻,放入一些高湯,迅速將澱粉攪成糊狀。這個攪拌的過程很重要,一定要均勻用力,快速的將澱粉攪成糊,不能有顆粒疙瘩。然後將剩下的高湯全部放進去,加入一勺香油,再次攪拌,將攪拌好的倒入容器中,在上面澆上蛋液,放入蒸鍋中隔水蒸四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切開裝盤了。
這邊的蒸燜子已經放入鍋中,周小米趁着這個工夫開始準備糖醋排骨。
排骨過年殺豬時特意留下來的,把肋排剁成兩寸長的小段,用冷水浸泡去掉血水,然後將洗好的排骨放入鍋中,添水沒過排骨,將水燒開,撇出血沫。將事先準備好的薑片,大蔥段,八角,花椒放入鍋中,加入適當料酒除腥,蓋上鍋蓋小火煮四十分鐘左右。
排骨熟透後撈出,控幹水分放入盆中,加入適量的乾粉抓勻。鍋燒熱,放入油燒熱,將均勻沾滿澱粉的排骨放入鍋中炸,變色時撈出。鍋中留底油,放入冰糖改小火炒糖色,冰糖融化後受熱起泡,變色時,加入煮排骨的湯,同時加入排骨,並放適量的鹽,白糖,花椒粉,再加入適量濃醬油調色,大火煮開,然後轉小火慢燉。直至排骨軟爛,湯汁濃稠快乾時,再加入一些香醋,大火收汁,盛盤裝出。
其實糖醋排骨的作法有很多種,但是林氏懷孕以後最喜歡吃這種作法的糖醋排骨,所以周小米便投其所好,每做糖醋排骨,必用這種方法。她纔不管別人怎麼樣呢,娘和小妹妹吃好了纔是最重要的。
不過她也不是小氣的人,反正做一盤也是做,做十盤也是做,所以乾脆把料備得足足的,做了好幾份糖醋排骨和蒸燜子。
李氏那邊也把飯蒸熟了,還特意蒸了二十多個粘豆包,燉了一大鍋的酸菜大骨頭,還炒了一個雞蛋炒木耳,一個香辣豆乾,又燉了一鍋蘿蔔粉絲湯。
丁氏麻利的從罈子裡撈出了一些林氏要吃的酸豆角,又把地環和醬土豆各自撈出來一些,用碟子裝好。
主僕三人各司其職,沒一會兒就把一大家子人的晚飯準備好了。
林氏吃得很舒心,閨女的手藝不是旁人能比的,色香味俱全不說,又照顧到了她的口味,真是讓她這個當母親的既驕傲又心酸。所以晚飯後,林氏便跟周大海說起了周小米的事。
“要真說起來,四個孩子當中,我最愧對的就是文兒和小米。文兒早產,自小身子不好,吃了很多的苦,不過好自現在都過去了。他能跟着章先生讀書,那是他的造化,以後能走到哪一步,都要看他自己了。”林氏輕喃着,臉上閃過一絲母親特有的柔和光芒。
周大海贊同的點了點頭,“你別擔心文兒,有章先生看着他,錯不了,將來一準出息。”相比之下,他比較擔心老二。
“我最擔心的,是小米。”林氏輕輕撫摸了一下還沒突起的小腹,輕聲道:“男孩子嘛,不管怎麼樣,將來都不會太差。我是擔心咱閨女。”
周大海大概能猜出幾分林氏的心思。
女兒早晚要嫁人的,嫁高了吧,怕人家瞧不起她的出身,日後日子難過;嫁低了吧,怕男方家裡財力不濟,讓孩子受了委屈。特別是林氏在周家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自然怕閨女重走她的老路,遇到不講理的婆婆和拎不清的小姑子。
確實啊……
閨女會慢慢的長大,這種事情早晚要提到議程上來。
“好了,你不要想太多了。閨女才九歲,還小呢!這種事情也不是着急就能解決的。咱們啊,慢慢看着,也不求她日後嫁得大富大貴,只要對方人好,家裡人口簡單,性情好就中。咱們閨女有本事,家裡這些不都是她掙下的?以後咱們把嫁妝給她備得足足的,她還有三個哥哥給她撐腰呢!不怕啊!”
林氏一想,覺得好像也是那麼回事,自己自小沒了父親,家裡條件也不好,閨女跟自己可不一樣,沒準將來她出嫁的時候,她三個哥哥都出息了呢!
“好了,別想了,日子還長着呢!真要發愁,也得把三個臭小子的親事定下來,再發愁閨女的事兒。”
林氏輕輕的點了點頭,翻個身,睡着了。
周大海輕手輕腳的給她蓋了蓋被子,也沉沉睡去。最近忙着照顧林氏,周大海憔悴了不少,也養成了早睡的習慣。
周宅的其他人,可沒有這麼早睡的。
周翼文是個書癡,每天看書都看得很晚,周小米不放心,特意囑咐李嫂每天都要給他準備宵夜。周翼興本身也是個聰明的人,可是他性子有些脫跳,根本坐不住凳子,唸書這種事情擱在他身上,更像是一種懲罰。可是章楚覺得周翼興並不是無可救藥的人,他很聰明,如果肯吃苦,也會讀出成績來的。所以章楚每天都換着花樣的給周翼興佈置功課,不完成就不許他睡覺吃東西,這種體罰雖然有些不人道,可是對付周翼興卻很管用。笨鳥先飛,勤能補拙,周翼興爲了完成章楚的功課,每天晚上都熬夜苦讀,雖然他的進度比不上週翼文,可是進步不小,效果還是很明顯的。
章楚對此表示滿意。
周翼虎就更不要說了,他是人之中最不適合讀書的一個!周翼虎做不來學問,寫不出來錦繡文章,可是他卻在排兵佈陣上有着驚人的天賦!兵書兵法什麼的也是書,可是他卻是一讀就懂,一吃就透,不但能舉一反三,更能觸類旁通,在原有的佈局上衍生出新的想法。
章楚對周翼虎的評價很高,認爲他是天生的將才,就該帶兵打仗,征戰沙場。所以在徵詢了周大海和林氏的意見後,章楚改變了周翼虎的學習計劃,除了一些最基本的知識外,其他的都改成了兵書一類的書。周翼虎學得很快,他特別能吃苦,知道自己的底子薄,所以讀書特別認真。章楚幫他做了一個小小的沙盤,周翼虎沒事的時候就對着沙盤演練,每天都能研究到很晚。
除了周家三兄弟,其他人的休息時間還是比較正常的,只不過今天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後院。
章楚和雲霆霄正在把酒言歡,兩人盤膝而坐,中間放着一張小小的炕桌,上頭擺着四個菜,溫着一壺酒。燭火搖曳,兩張俊顏在燭火的映襯下,似乎平添了一層朦朧的柔和。章楚本就是溫潤如玉的君子,他的柔和和俊美都是順理成章的事兒,讓人意外的是雲霆霄。他雖然才十四歲,可是臉上已經有了凌厲的棱角和渾然天成的貴氣,這種氣質會在無形中增強距離感,讓人覺得他會不好相處。
可是現在的雲霆霄,看起來十分柔和,眉眼間的凌厲隱去,剩下的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章楚見了,脣邊綻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年輕人的心思,總是會帶着幾分美好,只是他自己還沒有發現罷了!誰沒年輕過,想到二十年前的自己,章楚的笑意突然一點點的凝結起來,嘴裡有苦澀的味道,一點點的蔓延開。
他能幫她做的,就是照顧好她的兒子,護他周全。
“你對周家這個姑娘上心了。”
章楚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雲霆霄沉默,他從小就很強勢,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面對周小米的時候,他的思緒有點亂,按理說這姑娘還太小,即便自己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可是對象如果是一個九歲小女孩的話,聽起來還是有點詭異。她對自己有救命之恩,還是兩次!難道自己對她的感情,是爲了報恩?
“師叔,以後的事情,誰能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