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史進、朱武、李忠三個,受了吳用的計策,從澠池,經由陝州,過潼關,到了華山山麓。三人上了少華山,只見舊日的分金亭處,已是一片破磚碎瓦,斷壁殘垣。史進嘆道:“如今我等重回少華山,卻已經是物是人非了。”朱武道:“當年我們燒了山寨,全軍投奔梁山泊,不覺已經十年,還有什麼人脈在此?看來由此地東山再起,無異於癡人說夢了。”李忠道:“吳軍師曾言,關西一帶,地臨西夏,民風粗狂,朝廷一向掌控不利。我想我們不如去宋夏邊境尋尋機會。”史進道:“想當年在渭州,魯提轄拳打鎮關西,是何等的英雄!不如我等仍前去渭州如何?”朱武道:“渭州乃是涇原路的治所、西北重鎮,大宋西軍的一處屯兵之地。我等身爲朝廷要犯,如此前去,恐怕不便。”史進聽了“西軍”二字,心頭一震,道:“天色已晚,我等不如先在這少華山上將就睡下,明日再作決斷罷。”朱武、李忠點頭答應。
哪知史進心中早已打定了一個主意,當夜見朱武、李忠已經沉沉睡去,便獨自起身,對月長嘆一聲,從懷中取了紙筆,呵開凍墨,寫了一張字條,含淚離二人而去。次日清晨,朱武、李忠睡醒,發現不見了史進,只有一張字條,上寫“吾已離去、切勿掛懷”八個大字。
朱武仰天長嘆道:“不想大郎竟忍心棄我等而去!他又不說明緣由去向,教我等如何尋找?”李忠道:“關西一路,本就以大郎爲首。如今沒了大郎,你我如何能成事?”朱武道:“大郎既已離去,你我只好各尋出路。兄長有何打算?”李忠道:“梁山好漢中,如今就只剩下大郎一個,能算我半個親人。大郎雖棄我,我卻不棄大郎,願遍遊天下以尋之。”朱武道:“昨夜我睡在這少華山上,夜裡便夢見陳達、楊春兩位兄弟來與我相見。想我這兩位結義兄弟當年爲風會、雲天彪所殺,此仇決不能不報。雲天彪前日攻打田虎,最後弄了個虎頭蛇尾、不了了之,日後他必然會再次兵發河北。如今大郎不在,關西一路名存實亡,我欲前往河東去投田虎,以便來日尋得萬一機會,報我兩位兄弟之仇。”李忠道:“我找尋大郎,反正也漫無目的。既然朱軍師要去河東,我不如就和你同往,也好在路上有個照應。”朱武大喜。
於是兩人結伴,沿黃河東下,輾轉到了黃河與太行山交界之處,走了當日盧俊義的舊路,北上太行。無奈比起當日盧俊義行走太行之時,天氣更爲嚴寒,以致朱武在路上不幸染病,還是李忠揹着他,在雪地裡走了四個時辰,才找到個獵戶人家,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朱武病情勉強好轉,又繼續上路。如此這般沿山路艱難北上,終於來到了樂平山下,被梅玉、金禎的巡哨兵士抓獲。一問之下,李忠、朱武才知道到了盧俊義的地盤,雙雙喜極而泣。梅玉留下朱武在樂平山養病,金禎則帶了李忠,上承天軍寨來見盧俊義。
盧俊義聽罷此事,亦嗟嘆不已。道:“兄弟如今有何打算?”李忠道:“仍然是去尋找大郎下落。”盧俊義道:“不如先休息幾日,待朱軍師痊癒後再做計較。”李忠應允。不久朱武痊癒,謝了李忠一路上的悉心照料。於是李忠別了衆人,隻身一人,滿世界的去找尋史進去了。
李忠走後,朱武對盧俊義道:“我本意欲投奔田虎,不料竟在此遇見員外。本來親疏有別,我自然應該留在此相助員外,但員外當日已和我梁山衆兄弟恩義兩清。如今我不知這裡深淺,想想還是去投田虎爲妙。”盧俊義道:“朱兄弟說哪裡話來。昔日我心灰意冷,只想找個地方前去隱居。幸好那日遇到了樊瑞兄弟,若非他一番勵志的言語,盧某也不會有今日的基業。”朱武道:“如此說來,員外還有用得着在下之處了?”盧俊義道:“朱兄弟休要再取笑我了。我這裡向兄弟賠個不是,請兄弟出山助我一臂之力。”朱武大笑,道:“在下開個玩笑,員外何必當真。”盧俊義亦笑。
朱武道:“員外可否領我去看看太行軍的五萬人馬。”盧俊義點頭,便領了朱武去見樑興,順便巡視太行的各個山寨,檢視手下的人馬。朱武看了一回,笑道:“員外這五萬人馬,若拉到平原之上,和官軍列陣決戰,恐怕連兩千官軍都敵不過。員外真打算用這支隊伍和官軍較量,抑或北上抗金?”盧俊義嘆道:“樑興的那支封龍軍,已經算是我太行軍中的佼佼者。仍然被我單槍匹馬,輕易殺得大亂。至於其他山寨的人馬,竟多有用婦孺充數者。而且衆山寨之間,毫無默契可言。我太行軍雖號稱五萬,不過是散兵遊勇般的烏合之衆罷了。”朱武道:“這太行山北麓,地面太廣,根本不可能盡守。我看這承天軍寨地勢險峻,不如將靜陽、百井、承天軍三個寨子連接起來,多建碉樓、燉煌、關隘、炮臺,做我軍的本寨。留浮山、樂平山、贊皇山、封龍山四個大寨,做我軍外寨。其餘山寨盡皆燒燬,免得爲官軍所用。員外的人馬數量太多,一旦真有戰事,必然乏糧,是以太行軍雖貌視強大,實則不堪一擊。不如將兵士們去粗存精,五萬人馬中,選出五千精兵用以臨陣作戰,五千劣兵用以擔土築城,其餘皆遣散回鄉務農,以供我軍糧草。”盧俊義道:“有朱兄弟統率三軍,我太行軍興盛,便指日可待了。”朱武道:“若論操練陣法,我朱武當仁不讓。但若論臨戰決機,出謀劃策,我自問能力不足。員外還應早日尋得一位軍師。”盧俊義嘆道:“卻不知我許貫忠兄弟此時身在何處?”
於是神機軍師朱武留在太行山上,爲盧俊義操練兵馬,先按下此處不提。
卻說那夜史進離了朱武、李忠二人,向一間偏僻村店裡買了一罐菜油,拎到了無人的荒郊野外。史進尋了些樹枝,生了火,將菜油燒的滾開,望着華陰縣史家莊的方向雙膝跪倒,眼中熱淚縱橫,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本不敢毀傷。但若非如此,便寸步難行。希望父母在天之靈,能體諒孩兒這份苦心。”說罷把心一橫,雙手猛地舉起油罐,將滾燙的熱油潑到了自己的臉上,大叫一聲,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史進才悠悠醒轉,尋到溪邊,望見自己的容貌已經盡毀,再次潸然淚下。
史進待傷勢略有好轉,便沿渭水西行,到了鳳翔府的郿縣。他找了一家僻靜的客棧住下,請了一個醫士來看臉傷。那醫士替史進敷了些草藥,道:“如此連敷七日,面部傷痕既可痊癒,只是這容貌怕是永遠不能復原了。”史進假意悲傷了一回,道:“非是我不願給先生診費,只是手頭實在拮据。我這裡有一張秘方,如先生再肯幫在下一個忙,便將此方相送,如何?”那先生老大不情願,接過方子。史進道:“這是我偶然得到的秘方,可以永除身上刺青、臉上金印,先生看值也不值?”那先生道:“若果有此法,休說區區診費,便是百兩黃金也值得一換。只是不知靈也不靈?”史進捲起袖子,露出肩頭的刺龍,道:“先生不妨在我身上一試,如不靈時,便將我扭送官府,賠你的診費怎樣?”那先生無奈,只好去照方抓藥。
那藥藥性甚毒,端的是蝕皮腐骨。那先生不敢大意,拿回客棧小心煎了,又小心的點在史進肩上的刺龍上面。毒藥侵入肌膚,果然將那刺青的墨水散去。史進道:“ 肌膚受這毒藥侵蝕,日後必起紅疤。若是先生日後替人拔除臉上金印,還須用金玉細末,慢慢塗搽調治,紅疤自會消除。”那先生口上連連稱謝。史進道:“還請先生勿辭勞苦,將我這一身的刺青盡數去除了吧。”說罷褪去了衣裳。那先生見了他這一身好花繡,倒也吃了一驚,道:“如此一身精妙刺繡,官人真的忍心除去?” 史進點了點頭,道:“容貌已毀,配不上這身花繡了。請先生在我身後放一面大鏡,以便讓我最後再看它一眼。”那先生嘆了口氣,在史進身後放了一面大鏡,史進自己手中又拿了一把小鏡。那先生便用棉花小心翼翼地蘸了毒藥,在史進的後背上慢慢的擦拭。
那先生正在去繡,史進卻在無意之中,發現他臉上露出了疑惑之色。史進自思:我這一身花繡,早已天下聞名,都是那綽號所害。這先生面露疑色,顯是對我已有所懷疑。我被朝廷通緝,賞金恐怕遠不止百兩黃金。若那先生生了貪財之心,我這一番苦心,可就都付之東流了。想到此處,心中不禁一凜。
過了好一陣子,那先生纔將“九紋龍”盡數除去。史進抽出了腰刀,對那先生道:“實不相瞞,我便是梁山好漢九紋龍史進。”那先生腦子裡正在懷疑此事,聽了這話,一驚之下,將手中藥罐掉在了地上,藥水潑出,嗤嗤作響。史進又道:“非是我捨不得這絕世秘方,實在是不願功虧一簣。來世如有機會,我再報答先生之恩吧!”那先生早已嚇得癱在那裡,被史進一刀刺死。史進把那方子拿起,放到燭臺上燒了,道:“這方子還是歸先生所有,在陰間也好不用再愁吃愁穿。”說罷對那屍體拜了三拜。一轉念之下,索性把燭臺推倒,將這間客房點着了火。不多時,店裡一片混亂,史進便趁亂逃出了客棧,離了郿縣。
史進繼續沿渭水西行,不一日來到了秦風路經略使种師中的治所秦州。苦熬了三日,便等到一次召兵的機會,隻身前去投軍。募兵的軍官問道:“叫什麼,哪裡人?”史進想了想道:“我叫史斌,京兆府子午鎮人。”那軍官聽他口音還算不差,便記下了名姓,將他編入新軍之中,當了一名小卒。同伴見他相貌醜陋,都不去理睬他,史進反倒樂得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