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到此處,不得不說一下週侗和許貫忠這兩位高人。
原來陝西大俠鐵臂膀周侗武藝之高,當世實在不敢做第二人想。有燕行、縮骨、龜息三法,不由法術,純以武功得之。他是盧俊義、林沖、岳飛的授業恩師,於燕青、許貫忠也曾點撥過許多。更善於因材施教,所以盧俊義、林沖和岳飛,武藝路數截然不同。只是他一貫來無影、去無蹤,傳藝一兩年便往往自行離去,直到晚年遇見岳飛,纔在河北大名府內黃縣安定下來。因此盧俊義和林沖,上梁山之前從未謀面,加之二人均沉默寡言,竟然不知彼此同出一師。此時盧俊義才得知林沖竟是自己的師弟,二人卻已陰陽相隔,他百感交集之下難免又涕泗橫流了。
至於大名府許貫忠,也是一等一的高人。他兵法、武藝、謀略樣樣精通,琴棋書畫無所不曉,精通契丹、女真、党項、吐蕃、蒙古各國語文,端的是文武全才。最難得的是深曉天下地理,曾遍遊名山大川,盧俊義、燕青都稱他“活地圖”。政和年間,似曾應舉,得了個什麼武狀元之名。梁山被徐槐圍住以後,許貫忠便在梁山之外謀劃撈出盧俊義和燕青。他料到大軍得勝後必從寧陵、陳留一路沿汴水返京,認真勘探了地形後,結合了張叔夜的一貫紮營之法,在陳留附近預先挖下了通向汴水的地道。看官若問地道如此大工程,他許貫忠一人如何挖得?恕我不能相告,以後自明。
至於陷地鬼戶,是他親自前去白沙塢,即當年**娘大勝奔雷車處,觀看實物所悟而得。可惜不能得**孃親授,他所悟之陷地鬼戶,較正宗的其實似是而非,不堪大用。但用於救人卻足可勝任了。可惜他武藝並非登峰造極,雖然思得營救辦法,卻不能身體力行,幸好那日偶遇周侗。
三十日晚,周侗先藏於地道之中,三更時翻出陷地鬼戶,正好身處關囚車的大帳之中。他從衆多囚車車底滑到盧俊義的囚車之旁,先點暈了盧俊義,運功用縮骨法將其拉出車外,用黑布包住,如提嬰兒般再滑到最外一輛囚車車底。恰巧此時發生了黑衣人夜襲之事,周侗抓這次機會,快速用燕行法翻出大帳,伏於一顆大樹之上。整個過程天衣無縫,連近在咫尺的宋江、吳用都沒能發現。
許貫忠此時則身在汴水南岸。地道的另一端通向汴水,許貫忠預先在河邊埋下了大缸,所以祝永清一到,他便知曉。立即用水底雷之法,炸塌了河牀。而這水底雷之法,則是他親自前去大汶河,即當年**娘用水底連珠炮之法擒三阮之處,打撈炮彈殘骸所悟到的。水底連珠炮之法遠比陷地鬼戶簡單,所以一想便通,甚至被他舉一反三,將水底連珠炮改成了水底雷。等到水淹官軍大營,一片混亂之際。周侗才攜盧俊義逃離了是非之地,如此纔有元陽谷的師徒相見。
盧俊義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突然嘆道:“慚愧!”衆人不解。盧俊義道:“天幸**娘昨夜不在軍中,聽聞他黑夜間視物如同白晝。昨夜若他在時,則陷老師於萬險之地了。而貫忠的地道、**之法,本取自於他,他亦未必不能識破。”許貫忠大驚,忙對周侗道:“弟子罪該萬死。”周侗卻道:“那日你用天意來勸我救他。看來天意果真如此,你倒也不必自責了。”
看官莫急,此處我不得不先交待一事。卻是那夜行刺祝永清夫婦的黑衣人,卻與盧俊義獲救一事毫無關係。至於此事被周侗利用,也是碰巧之事。以周侗的本事,抓別的機會逃出大帳本也不難。
當時那黑衣人一路策馬狂奔七裡,終於被欒廷玉追上。欒廷玉看二馬已近,手中飛錘已出,黑衣人累了一夜,閃避不及,飛錘正中左肩,翻身落馬。欒廷玉縱馬上前,挑開黑衣人的蒙面,那黑衣人也看清了欒廷玉的面容。兩人一齊大驚!
欒廷玉道:“哪知事隔多年,你我竟還能相見。”黑衣人道:“往事不堪回首,今日能死在你的手裡,我也算無憾了。”突然怒道:“只是你那日總不該袖手旁觀,坐視吾妹陣亡。”欒廷玉嘆道:“令妹之死,事起突然,實屬刀劍無眼,我亦深感遺憾。”又道:“如此說來,賢弟兩次行刺他夫婦,也屬人之常情了。”黑衣人一徵,道:“蒼天無眼,我終是不能成功,多說無益,快動手吧!”
欒廷玉撇了槍,竟將那黑衣人扶上馬,說道:“令妹之死,我畢竟有負於你,今日還賢弟一個人情,你自去吧!”黑衣人道:“我日後免不了還要行刺他夫婦,你還要放我?”廷玉道:“人情已還,你我從此各不相欠。若賢弟能轉了念頭,你我日後自然還是兄弟。若賢弟不能回頭,日後相見各行其事就是了。”黑衣人道:“好!你欒廷玉倒也算條好漢,兄弟一場,我也不願累你。我今天可以對天發誓,只你欒廷玉在他夫婦身邊一日,我便一日不去行刺他們。”廷玉大喜,拱手相謝。
黑衣人策馬欲行,忽然問道:“兄長怎說我曾兩次行刺?”廷玉道:“那日在寧陵城外大興客棧,難道不是賢弟?”黑衣人道:“不想他夫婦仇家恁的許多,不知最後將死於何人之手!”縱馬長嘯而去。
卻說周侗師徒在元陽谷相會,敘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又敘了多年離別之情。
岳飛道:“車馬早已準備停當,我們是否應速離此地?”周侗點頭,對盧俊義道:“我們還是回大名府內黃縣去,賢徒同去隱居,如何?”只見盧俊義忽地起身,跪在周侗面前,道:“弟子和梁山衆人,終是兄弟一場,如今他們還身陷囹圄,禍在眉睫,我豈能獨活?”周侗大驚。許貫忠道:“員外何必如此,須知那宋江、吳用正是當日害你家破人亡之人。”盧俊義道:“宋公明、吳學究,於我有恩亦有仇,恩仇已然相抵,本來就兩不相欠。”許貫忠不解道:“員外何意?”
盧俊義道:“恩師可知徐虎林這個人?”周侗道:“徐槐徐虎林,一人之力橫空出世,毀你梁山十年基業,天下聞名,哪個不知?”盧俊義道:“昔日徐虎林曾經上梁山遊說我懸崖勒馬,恩師可知此事?”周侗點頭,道:“你當時爲何不索性遂了他的意,總勝似今日身敗名裂。”盧俊義道:“當日徒弟也曾心動,差點下山追隨他而去。”衆人驚訝。許貫忠道:“不想還有此事?員外最後爲何未能成行?”盧俊義道:“宋公明、吳學究雖害我在先,但事後傾寨救我之恩,我不敢忘卻。上山之後被委以重任,這等知遇之恩我亦不敢忘卻。恩大於仇,所以我明知梁山必敗,也要與之共存亡,如此纔算還請了宋公明和吳學究之恩。”許貫忠道:“那員外爲何還要去營救宋江。”盧俊義道:“我非是爲救宋江、吳用,而是爲救梁山衆兄弟。‘恩’字已還,這‘義’字也要還。”許貫忠道:“不想員外如此重義?貫忠願竭力相助。”
衆人目視周侗。周侗卻道:“話雖如此,但你怎保宋江等人一旦獲救,日後不禍國殃民呢?”盧俊義不語。許貫忠想起周侗那日在汴京酒樓內發過的誓言,忙接道:“老師怎知張叔夜不禍國殃民呢?”周侗一徵。許貫忠道:“張叔夜前日爲了阻擋田虎進兵,命人決黃河北岸大堤之事,老師如何說?”周侗嘆道:“我平日一向敬重這位張嵇仲,決堤之事,的確出乎意料。”許貫忠道:“可見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以前那陳希真也曾落過草,今天不也一樣以國家樑棟自居?張叔夜、雲天彪、陳希真等人一向口稱‘天道人心’,若果有‘天道人心’,爲何我等機緣湊巧,竟能救出員外?”周侗道:“此事我便不加阻攔,但讓我出手相助,卻還是辦不到。”岳飛、王貴、張顯、湯懷也都焦急起來。
許貫忠道:“昨夜能救員外,一得益於天意助我;二得益於老師能出手相助;三得益於我預先佈置了地道;四得益於敵人行軍在外;五得益於只救員外一人。如今要救好漢們,卻有諸多不利之處,其一、我們已然打草驚蛇;其二、衆人關入天牢,防備森然,且天牢爲大石所築,地道之法再不可行;其三、救一人容易,救衆人難;其四、大刑之期將至,時日無多;其五、**娘早晚回京。若老師不肯相幫,我們縱有其志,也只得放棄了。”岳飛、王貴、張顯、湯懷依次跪下求情,許貫忠也跪倒在地,周侗只是不許。
盧俊義道:“恩師救我出來,對徒弟已然關懷備至,縱使不幫徒弟,徒弟仍然對恩師之恩感激涕零。恩師不必再爲徒弟費心了。”衆人錯愕,周侗也是不解。盧俊義續道:“但恩師總該看在一個人的面上再出手一次。”周侗問道:“何人?”盧俊義走到窗邊,開窗向東望去,長嘆一聲,向東長鞠一躬,垂淚道:“爲了林教頭與梁山的一場情義。”衆皆動容流淚。
周侗拭了淚,對盧俊義道:“也罷,我便衝這個‘義’字再出手一次,但你須應我三個條件。”盧俊義問道:“哪三件事?”周侗道:“第一,此事半由人事半由天,不管救得救不得,你都得無怨無悔,決不可殉義。”盧俊義感激道:“謝恩師,這個徒弟應下了。”周侗道:“第二,倘若僥倖成功,你須和那宋公明衆人分道揚鑣,從此再無瓜葛。”盧俊義道:“若能成功,盧某‘義’字已還,從此再不相欠,這個徒弟也應下了。”周侗道:“第三,我義兒鵬舉早晚會應舉投軍,報效國家。若宋江等人日後仍然落草,危害天下,難保不會與我兒爲敵。你須答應我,那時決不可相助宋江,至多兩不相幫!”盧俊義心中一凜,但轉念想,天下又怎會有如此巧事,道:“既已互不相欠,這個也是自然,徒弟應下了。”周侗道:“你去立個誓。”盧俊義便立個了誓道:“若我有違此三事,日後衆叛親離,孤死於塞外苦寒之地。”周侗點了頭,衆人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