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小公主的病情得到很好地抑制,現在的她們除了臉上的痘子在結痂有些癢之外,別的一切倒是還算正常。
唐沫柒呢,一心一意的伺候着這兩位小姑奶奶,將她們喂得白白胖胖的。
可這一日,正在喂孩子的她,總覺得心裡突突的,感覺七上八下的,似乎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娘娘,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
唐沫柒立刻將手中的碗交給乳孃,焦急的問,“何時如此匆忙?”
“回稟娘娘,剛剛喬公子派人來報,太子殿下他……他……”
這宮婢估計是剛入宮不久,說話吞吞吐吐的,險些急死她了。
“他到底怎麼了?”
“你倒是快說啊!”
“紅妝姑娘蠱毒發作,突然暈厥,情況很是不好。太子殿下他……”
提及紅妝,唐沫柒心下頓時瞭然。
只是,她的蠱毒不是被抑制住了嗎?
怎麼會又暈厥呢?
她那個傻兒子,一心一意之喜歡着妝兒,現在她出了那樣的事,還不崩潰了?
這麼想着,她覺得讓書劍那孩子派人來告知他,可見溪兒的情況有多糟糕了——生了這麼一個情深的兒子,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行!
“快,別廢話了,擺駕太子宮!”
還好,太子宮距離棲霞宮不過幾步之遙,想要到這裡,那也是分分鐘的事情。
這一路過來,她想過各種情況,始終沒想到會是眼前的這副情景——一宮的人,死死的抱着夢連溪,拽手的拽手,抱腳的抱腳,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淤青,似乎是不久之前正上演了一場大戲。
紅妝身邊呢,是喬書劍緊蹙着眉頭在診治。看起來,情況似乎特別糟糕!
唐沫柒氣瘋了,這還是她那個遇事冷靜,沉着,處變不驚的兒子嗎?
眼前的夢連溪衣衫不整,髮絲凌亂,眼神兇惡,看見誰都想打。
“夢連溪,你給我住手!”
皇后娘娘駕到,宮人們紛紛鬆手,夢連溪也在那一瞬間得了自由。
看清楚來人的臉之後,他握緊的拳頭緊了緊,又放鬆。然後,他不情不願的喚了一句:“母后!”
“你眼裡還有我這個母后嗎?”
“瞧瞧你現在這幅樣子,哪裡還有一絲一毫太子該有的模樣?難道這就是母后平日裡對你的教導嗎?”
“夢連溪,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這是唐沫柒第一次對他說如此傷重的話。
她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慢慢的整了整他身上凌亂的衣衫,語重心長道,“溪兒,凡事沉着冷靜才能解決好事情,若都像你這樣炸開了鍋,紅妝焉有活路?”
“母后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可對於自己也不必太過於苛刻。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意外發生。母后告訴你,太過平順的人生只會磨滅人的鬥志,磨滅一個人最初的信念。母后相信你的能力,一定能夠將這件事解決好!”
“江山美人,自古以爲皆是橫陳在帝王心間的一個毒瘤。二選一,無疑是殘酷的。江山如畫,錦繡山河,誰人不愛,誰人不想?美人佳婦,擁抱於懷,那是何等的逍遙自在?遇到這樣的問題,在於當事人如何取捨了。想來,我的溪兒是不愛江山愛美人的那一類。這世上只要有了紅妝,你便覺得萬事足。可在你心中,這天下百姓,當真就比不上一個紅妝嗎?”
“溪兒,你若是想要去隔了高立偉的首級,掛在城門之上,我定然不會阻攔。但我提醒你一句,一個儲君,百姓纔是你得以生存下去的基本。正所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便是這個道理。”
她的話,一言驚醒夢中人。
孟國自夢琉年登記之後,向來以仁治天下。十多年來,百姓們早已習慣了這樣沒有殺戮,沒有血腥的日子。可一旦他爲了一己之私將朝廷重臣的首級懸掛在城門之上,進行鞭屍,那麼他又與暴君有何區別?
這樣的他,還如何深受百姓的愛戴?還如何以仁治天下?
“母后,多謝您!”
“溪兒知錯了,以後絕不再犯!只是妝兒她……”
回首,喬書劍還在爲她施針急救,而她口中還在不停的溢出鮮血來。
“妝兒是個好孩子,相信不會老天也不會這麼殘忍的將她從我們身邊奪走。相信書劍的醫術,更要相信,只要我們衆志成城,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你母后說得對。”
不知何時,夢琉年站在了他們的身後。
“溪兒,平日裡,不管交給你什麼事情,你都能處理的很好,而我也很滿意。可你唯一的缺點便是紅妝。每一次,只要她出現一點問題,你便心神大亂,無法思考,這對於一個君王來說,是大忌。而你這樣的舉動,更會給她帶來巨大的危險!”
“一直以來,父皇從沒教過你做人待事的道理。今天,我送你幾句話,自處超然,處人藹然,無事澄然,有事嶄然,得意淡然,失意泰然!”
夢連溪一直咀嚼着夢琉年的話,短短二十四個字,居然包羅了人生百態。
兒時的他,失了父親的陪伴,一直是唐沫柒一人在他幼小的世界裡,因着夢連詩的身子不好,她將大部分的關愛都給了他的妹妹,而他這個做哥哥的,除了接受,也只能接受了。
不過,很慶幸的是,趙叔叔他們一直疼着他,寵着他,將他呵護在手心之中。那時候的他,當真是無比的幸福。
後來,孃親抵不過心裡的思念,回來了孟國,卻始終對於尋找父親一事緘口不言。
小小年紀的他,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或許就是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吧,讓年幼的他比同齡的孩子心智上升了不是幾個百分點。
也是,有這樣的爹孃,還有一個孱弱的妹妹,他能不操心嗎?
尋回了父親,知道了過往,更知道未來的他身上將要扛上的重任。
其實,不是不後悔的。當初他幹嘛要回來?幹嘛要認這個爹?否則現在的他應該是逍遙江湖之上,快意人生之中。那樣的日子,纔是美不勝收,妙不可言的。
而他,卻將自己陷在了這個牢籠之中,不可自拔。
可現在的他,卻是無比的感恩,因爲有了當初的那些舉動,纔有了他人生中最精彩的一部分。
眼前這個躺着的女子,是他枯燥人生裡的點綴,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留住她。只因她的存在,讓他心安。
心之所安,往往纔是靈魂最終的歸宿。
誠然,夢琉年的話,點醒了他,更是身爲人父的他第一次教導他人生哲理。作爲一個人,更怎樣去正確的處理身邊重要的人和事,該怎樣正確的面對錯誤和得失。
向來,他是勝不驕敗不餒的人。可每每遇到紅妝的事情,他便方向大亂,失了判別對錯的能力,這也給了有心人利用的機會。
父皇說的沒錯,身爲一個儲君,切記泄露自己的弱點。若是將弱勢暴露人前,無疑會增加自己的危險,更會給她帶來無窮無盡的災難。
想通了這些,他茅塞頓開,“父皇,多謝您的提點!”
“你我父子,何須如此客套?父皇只是希望,不會再有下一次這樣的情況出現。到時候,你母后再次發飆,我可不負責給你消火!”
“好了好了,你的心情也已經平復了。丹兒和娟兒還在棲霞宮無人照看呢,我與你母后一同去照看她們。切記,不可再有下一次!”
夢琉年走過去,伸手搭在唐沫柒的肩上,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轉身回頭,“溪兒,世間萬物相生相剋,這噬心蠱毒雖然霸道,卻不一定無法解其毒。只要你們能夠找到剋制其的辦法,或許妝兒還有一線生機!”
“有時候我們得換一種思維方式去想,如果我們無法整體破解它們,何不逐一攻破?”
逐一攻破?
夢琉年的話好像曙光一般,瞬間照亮了夢連溪的心房。
而正在給紅妝施針的喬書劍,自然也是聽到了他的這番話,腦子裡也快速的轉動着,想的最多的便是那一句“逐個擊破”!
夢琉年呢,笑了笑,這些個傻孩子,當真是關心則亂。難道憑着他們的腦筋,想不到這一層嗎?
不,他們只是太過擔心,太過心急,忘了換一種方式去思考。
“走吧,我的皇后娘娘!”
“是,皇上!”
難得的,他們兩人有了開玩笑的心思。
前段時間,他們一直處在水深火熱的煎熬之中。兩個心愛女兒的生病,天花,那是何等可怕的病,卻種植在兩個不懂人世的孩子身上,衝着這一點,夢琉年也想將高立偉大卸八塊,然後剁碎喂狗。
可他如果這麼做了,雖然解了心頭怨氣,卻失了民心。
身爲上位者,看似光鮮,實則最是累人。
連日來,看着女兒們反反覆覆的病情,又惡化到現在的穩定,他們擔了多少心思,又有誰知道?難道他們不想爲女兒們出了這口惡氣嗎?
難道他們的女兒們就活該被人下藥毒死嗎?
不,他們不能。
越是這樣的事情,他們越是得忍着。哪怕心裡再憋屈,再窩囊,也得忍着。
至少,他睜眼之時,得對得起孟氏江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身邊這個陪伴了他多年年華日益老去的女人,在這十年裡教會了他許多許多,讓他明白,尚武之國只能夠平天下,卻不能夠安天下。百姓們需要的是和樂幸福的日子,而不是冰火戰亂的骨肉分離!
終於穩定了紅妝的情況,喬書劍離開回府,研究紅妝的病情。
諾大的殿內,只留下他們兩個人。
他坐在牀邊,握着她的手,寧靜的看着她,想着過往,那些美好的過去,歷歷在目。眼前的人兒,卻是毫無生氣,再不是記憶裡的那個沉靜溫婉的人了。
此刻的他,內心早已平靜。
目光溫和的凝睇着牀上沒有生氣的人,語氣前所未有的溫和,“妝兒,你瞧,你還真是愛偷懶,總是喜歡睡這麼久,真是個小懶豬!”
“嗯,不過我不會嫌棄你的。這段時間,我知道你照顧她們已經很累了,現在想要補回來,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放心吧,你好好睡,我會守着你的!”
“想起過往,我驚覺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相公,仔細想想,我陪着你的時間當真是少的可憐。每一次,總是你在遷就我,我沒時間陪你,你就一個人坐在一旁,哪怕只是看着,臉上總是掛着溫和之色,淺淺的笑,透着梨渦。那樣的你,即便是我想要認真做事,都難以集中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