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所說的法臺寺,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那是已經被戰火毀滅了很多年的一座古寺,沒有任何修復和重建的必要與意義,所以那邊只留下了依稀的建築輪廓。
“法臺寺……”我道:“然後呢?”
“我想起了一個人。”金瓶梅微微仰着頭,一動不動,似乎在追憶某些往事:“他曾經遭遇過裡坎兒事件前半部分裡的那件事,我記得很清楚,應該有幾年了吧,但一切都像剛剛發生的一樣,只要我閉上眼睛,就會想起當時他的樣子。”
“然後呢?”
“然後,他死了。”金瓶梅所說的這個人,我同樣從未聽說過,但是我看得出,這個人對金瓶梅的影響非常深刻,提到這些的時候,他的眼睛就閉上了:“我眼睜睜看着他被沙子一點點埋掉,最後連一件臨死時的遺物都沒有留下……”
他斷斷續續的跟我講,這個無頭無尾的故事彷彿有一種極強的感染力,讓我隨着金瓶梅的講述而漸漸心情低落悲傷起來。我能感受到他所說的那個人是什麼樣子,我也能聯想到他們生離死別時的情景。我很羨慕金瓶梅,他有那麼多可以同生共死的朋友,他擁有的,恰恰是我最缺乏的。
“事情都過去了,你也清楚了,不是我知道什麼而隱瞞了你,只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提起那些,就會想起過去的朋友。”金瓶梅擦着眼角,道:“都過去了。”
“恩,過去了。”
金瓶梅所說的那個人,已經成爲往事,對於這個從未見過面的人,我有一種敬意。希望他在另一個世界中,一切安好。
第二天,我們就匆匆離開了這裡,小地痞他們可能還在此處,反正跟他呆在同一個地方,始終有點不妥,所以我們悄悄的離開了。中間沒有任何停留,直接就趕往裡坎兒,那個地方並未因爲十幾年前的事情而發生太大的變化,該種田的人依舊種田,該放羊的人依舊放羊。我們趕到那裡的時候,離春節只有幾天了。
裡坎兒附近只有那麼一個很小很小的村子,只要認準了方向就不會找錯。按之前我們商量好的,儘量找到當年事件中的當事人,把能摸索的情況再次敲定之後,再決定後面的計劃。只不過我有點擔心,這裡的生活條件那麼艱苦,十幾年前已經老邁的放羊人,能活到現在嗎?
我們得到的信息不是真正檔案中的記載,所以當事人的姓名一無所知。天氣冷的有點離譜,雖然沒有下雪,但風捲着寒氣撲過來,刀子似的。那個村子非常安靜,人都躲在屋子裡,已經開始準備過年了。我們收拾了一下,放好東西,然後走到村子那邊,敲開了一家的房門。
對於我們這羣不速之客,房子的主人顯得非常意外而且吃驚,說話的語氣都有點發顫了,相當不安。我們只說是路過的,車子拋錨了,等天氣好一點的話再修理,來這裡討點熱水喝。房主人漸漸鬆了口氣,把我們讓到屋子裡。
李富生喝着水,跟主人套話,他很善於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很快就混熟了。聊了有大概半個小時左右,李富生假裝無意的就提到了當年的裡坎兒事件上。
主人沒有那麼複雜的想法,對於這個話題一點都不敏感,聽到李富生提起這個的時候,還隱隱有點興奮,那可能是他們村子千百年來最露臉的一次。主人說了一些當年的事,不過他不是當事人,只是跟着衆人一起湊了湊熱鬧,說的話不能當做真正的信息。接着,我們就打聽當年的那個放羊人還在不在。
“那是尕羊老漢。”主人順手一指,道:“在那邊住着,耳朵聾了。”
當事人還活着!我們對視一眼,心裡都覺得很興奮。據主人說,尕羊老漢經過那件事之後,其實沒有什麼變化,回來又接着放了差不多十年羊,一直到這兩年身體實在撐不住了,纔在家閒呆着。
我們得到了信息,又坐了一會兒,馬上就動身跑到尕羊老漢的家。這裡的人都比較好說話,我們編了個理由,先見到了尕羊老漢的兒子,那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一年到頭爲生活奔波,顯得有點老相。見到他的兒子之後,尕羊老漢也出現了,老頭的耳朵有點背,不過精神還是不錯的。
提到當年的事,尕羊老漢記憶猶新,但是他天生就有點悶憨,又沒有文化,所以對當時的經歷描述的亂七八糟,再加上他耳朵背,交流起來很成問題。折騰了好久,又在他兒子的解說下,我們大概弄清楚了當時的情況。
其實情況一點都不復雜,尕羊老漢是去找羊的,一口氣走了十幾裡地,根據他所說的,我就暗中推測,尕羊老漢當時事發的地方,好像就是在金瓶梅跟我講的法臺寺遺址附近。法臺寺依山而建,村子距離遺址不遠,尕羊老漢對這裡也不陌生,當時他找到遺址的時候,就隱隱約約看到了那隻走失的小羊。
那隻小羊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某種驚嚇,尕羊老漢遠遠的一吆喝,小羊調頭就跑,他一路追過去,差不多繞了半座山,然後看到小羊跑到了山腳下的一個洞裡。尕羊老漢隨身帶着一個很破舊的手電筒,打開手電之後緊緊追趕,山洞很深,而且曲折,小羊顛顛簸簸的就跑向了深處,尕羊老漢加快了速度,本以爲可以很快在洞裡追到小羊,但是當他轉過一個拐角的時候,就發現那隻小羊突然就不見了。對於這一點,尕羊老漢混混沌沌的解釋了半天,可能這對他來說是個比較重要的事,他怕我們不理解。
尕羊老漢肯定講述的不是那麼清晰,很多情況需要我們自己腦補,不過當時的情況是怎麼樣的,我大概能想象出來。他說的不見,並不是我們平時理解的那種不見,比如說你在商店賣東西,等買完了一回頭,發現自己的小狗找不到了。尕羊老漢講述的不見,就發生在自己眼前。
也就是說,當他轉過拐角的時候,小羊還出現在視線裡,但就那麼眨眼的功夫,小羊直接從他眼皮子下面消失了,消失的非常徹底,蹤影全無。
這種事跟見鬼了一樣,如果放到我們身上,估計就會三思後行,至少會相當小心。但尕羊老漢沒那麼重的心機和思維,他一發現小羊突然活生生不見了,條件反射般的就跑過去看。當跑到那邊的時候,尕羊老漢頓時陷入了一種非常奇怪的狀態中。
他有意識,但是周圍突然就黑了,連手電的光也察覺不到,他的意識有點模糊,也有點混亂,他保留的那一點意識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感覺自己好像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那種感覺很奇怪,而且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各種感官功能全部消失,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尕羊老漢形容不出來,反正就覺得自己整個人如同變成了一灘水,在無聲的流淌。等到他再次恢復知覺的時候,已經身在那座十一層的高樓樓頂。
整個事情的過程就是這樣,尕羊老漢儘管作爲一個當事者,但是後面的過程,尤其是官方的調查過程,他不清楚,只是按照那些人的吩咐在配合。那段日子裡,是尕羊老漢一輩子最“輝煌”的時候,被很多人衆星捧月一般的圍着,讓他很難忘。
我們聽了有點下氣,尕羊老漢什麼都不知道,那麼久無法打聽到後面的事情了。不過李富生還是問了問,在尕羊老漢被放回家之後,這周圍有沒有什麼別的事發生,意思也就是說官方有沒有別的具體的行動。
果然,尕羊老漢明確表示不知道,他被送回來之後,在家裡休息了一段時間,對於外面的事,一無所知。而且官方在進行調查的時候,沒有讓任何村民插手。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尕羊老漢的兒子,突然就嘟囔了幾句,頓時引起了我們的興趣。李富生跟他談了談,尕羊老漢的兒子也是個憨厚人,一套就被套出了所有的話。
那應該是尕羊老漢被送回家之後三個月的事情了,尕羊老漢的兒子結婚比較晚,當時還沒有成家,本村裡沒有合適的人選,他們通婚的主要對象,是距離這裡非常遠的一個村子。家裡的事情安頓了,尕羊老漢也恢復了正常,所以他兒子就在那時候做好準備,帶上禮物,到女方的村子裡去看望未來的岳父岳母,因爲兩個村子之間距離太遠了,見面不太方便,所以這一次過去,雙方會把事情說好,然後就等着結婚。
村子裡沒有車,但是所有人合力養了兩匹馬,就是用來出行的交通工具。尕羊老漢的兒子說不清楚當時具體走了有多遠,他過去從來沒有自己走那麼遠的地方,走着走着竟然迷路了,他心裡有點急躁,到了入夜還在不斷的嘗試調整方向,就在半夜的時候,他看到了一些東西。
那是普通人完全想象不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