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回七:七之卦
劉涵宇一愣:“什麼堵門要工作的?我管你要什麼工作?”
“劉部長難道不是來找我接管東新區圖書館整改事務的?”趙慎三問道。
“什麼呀,我剛聽說你要去中央黨校了,畢竟咱倆一起共事多年,就過來問候一聲,看需不需要給你踐踐行啥的,怎麼人家一腔熱辣辣的好意跑過來,卻被趙書記誤會成這樣啊?太傷感了!”劉涵宇最善於察言觀色,她又是一直心儀趙慎三的女人,對夢中情人的一舉一動更有一種敏銳的第六感,進門就看出趙慎三看向高放武的眼神雖然笑着,卻隱含着一種不易察覺的厭惡跟輕蔑,她就聰明的說起笑話來。
高放武剛剛從趙慎三跟劉涵宇說的那句“堵門”就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了,這會子正尷尬不自在呢,聽劉涵宇這麼說,趕緊順勢站起來說道:“是啊是啊,我跟劉部長是一個目的來的,不過現下我要表達的心意已經表達過了,該介紹的熟人也給趙書記介紹完了,劉部長可以開始你的心意了,我先回去忙。”
高放武略顯倉皇的站起來就走了,趙慎三從座位上站起來,根本沒有出來送的意思,就這樣看着他出去了,才情緒很外露的對劉涵宇低聲說了句:“我還沒被撤呢,這就等不及來摘帽子了,真看不出來!”
這就是趙慎三說話、待人的藝術了,他知道越是這樣情緒化,劉涵宇就會越感到兩個人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因爲趙慎三的涵養跟謹慎在雲都市政府大樓裡是出了名的好,能夠讓他出言不遜的抱怨或者是議論誰,除非是面對摯友,那是絕不可能看到的,而她劉涵宇,恰恰就是“摯友”中的唯一,最起碼,劉涵宇認爲在這棟大樓裡,她就是唯一,而不是之一。
“你呀你呀,平常挺明白一個人,今天怎麼傻了?咱們這個圈子裡哪裡有什麼交情可言,你要走,他高書記不盯着,也有別的有資格坐進來的人盯着,與其如此,他還不如先下手爲強呢!你若是想讓他難受,就應該保持開開心心的狀態,想法子保住你的帽子不被他摘了去,這樣纔是最能說明你能量的事實呀!”劉涵宇一雙妙目都是情,盯着趙慎三嬌嗔的說道。
趙慎三故意一呆,又自嘲的一笑說道:“還真是這樣,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唉,看來還是妹妹心細啊!”
“切,這跟心細可沒關係,是你自己身在局中迷罷了!唉,不過驟然間遭到這樣的事情,放到誰身上恐怕都冷靜不下來的。趙大哥,對於那些謠言我根本就不信,我太瞭解你的行事方針了,往往喜歡用出人意表的方法去達到目的,估計就是這次太過**不羈了,纔會被人抓到把柄的。其實呀,我倒是覺得讓你稍微吃點苦頭挺好的,也算是給你點教訓,省得你以後還是不按常理出牌,真心希望你通過學習這段時間的沉澱,能夠徹底成熟起來。”劉涵宇絕對是真心實意的,這番話說的誠摯之極。
趙慎三縱然是一直對這個女人懷着敷衍的心理,卻也並不是鐵石心腸,人家對他一腔熱辣辣的愛,他怎麼能不感動呢?也真是覺得這女人是黎遠航的禁臠,他不值當的冒風險去玩感情遊戲,否則的話以他的多情秉性,沒準早就接過了劉涵宇的投懷送抱,跟她成就一番美事了。
人在碰到大起大落的時候,心理防線最是脆弱,雖然這次趙慎三明白暫時擱置他是陳書記的一個計策,可是省領導的心目中始終是大局爲重,若是後續發展的局面呈現出沒有他趙慎三天下太平,有了他趙慎三狼煙動地的話,沒準這個計策就變成了事實,他回來後還真的很可能就被閒置了。故而,他從省城回來後,就一直處於一種極其不穩定的心態之中,患得患失,忐忑不安。一會兒覺得自己很悲壯,很偉大,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很弱智,很悲催,心情如此,行爲卻不得不按照既定方案去做作,對他的心理磨礪程度可想而知。
此刻,面對劉涵宇誠心的關懷,癡情的目光,心疼的聲調,趙慎三縱然真是鐵石心腸,也瞬間被軟化成一攤蜜糖了,也很感情化的看着劉涵宇,撒嬌般的低聲說道:“成熟什麼?這樣不好嗎?我就是覺得自己太成熟了,才總是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的,否則的話也不會委屈妹妹你……唉!”
劉涵宇俏臉一紅,嗔怪的剜了他一眼嘟囔道:“你還知道人家委屈呀?行了,別說這個了,等下心裡該不好受了。說正經的,你安心去學習,我過幾天去京城看你……行了,我來時候不短了,你明白了吧?明白的話就別心裡難受懂嗎?”
“嗯,我明白了。”趙慎三深深地看着劉涵宇,目送她走了。
趙慎三一個人又坐了一會兒,終於想到了一個合適的處理方法,那就是躲起來!怎麼躲?不離開雲都,卻不坐在班上,這樣的話隨時可以出現,又不至於被人覺得還抱有幻想不願意離開,卻也避免了像高放武這種“自覺性”跟“積極性”比較高的同志們上門“慰問”。
想好以後,趙慎三把麗麗叫出來囑咐道:“麗麗,我回家去了,有事你打電話,但是記住,沒我的話,誰來找你要東西都不給。”
麗麗一愣說道:“您這麼快就回省城了?不是還沒交接嗎?您不在我怎麼辦?”
“笨妮子,我在雲都沒有家嗎?我就在雲都,等黎書記確定交接給誰,或者李建設書記出現了你趕緊通知我。你怎麼辦?安心上你的班,還能怎麼辦?”趙慎三說完,起身就走了。
悠然的回到雲都的家裡,看着牆上的掛鐘顯示着纔剛上午十點鐘,他一霎時覺得十分不習慣,上班時間在家裡無所事事,這種他風頭正勁的時候可望而不可及的偷得浮生半日閒,卻讓他有一種近乎手足無措般的茫然,在屋裡轉來轉去,樓上樓下逛遊,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出門開車駛出了小區,往雲山寺方向去了。
車開出市區,路兩邊綠化帶裡的紅楓樹葉子已經呈現出夾雜着暗褐的深綠,看來很快就會變紅了。雲都這個城市,平素最喜歡颳風,今天又是風呼呼的,遠處有性急的楊樹葉子已經變成了亮燦燦的金黃色,隨着風打着旋衝着趙慎三的車窗砸下來,緊貼着前擋風玻璃留在那裡了,看上去像一顆沒有空缺的心臟,被一根粗粗的線繩拴着,可現下線繩卻被截斷了,只留下短短的一截。
車開到半山上之後,秋意更濃了,秋陽照耀在烏沉沉的柏樹上,把柏樹照成了一種蒼鬱的顏色,凝重,沉寂,一如趙慎三此時的心境。
趙慎三對於雲山寺來講,無論從他曾經是了悟大師記名弟子這方面,還是從他是旅遊宗教文化投資人這方面講,他都相當於半個主人,故而他輕車熟路的叫人打來攔車的起落杆,沿着寺邊專用的車道一直把車開到新建的前面幾重主殿後院,直接進了跟前面的金碧輝煌想必,顯得灰撲撲十分簡陋的老寺裡。
了悟大師此刻沒有在他的住室裡,而是在老寺的正殿裡,跪在千手觀音靈臺前面的蒲團上,虔誠的吟唱着一篇經文,那蒼老的聲音好似有靈氣一般,居然就繞樑三匝猶自餘音嫋嫋,帶着一種奇異的空靈跟玄妙,明明沒有伴奏,看上去頗爲枯燥的經文,卻硬是被大師吟唱出一種動人的旋律,一字字鑽進聽者的腦海裡,裡面原本存在的各種愛慾悲歡盡數被清除掉,留下的都是一種離世般的平靜空茫。
趙慎三悄悄的走進去,在大師身後找了一個蒲團跪伏下去,雙手攤開掌心向上放在蒲團上方,把臉貼在掌心,整個人一動不動,嘴裡卻跟隨着大師默唸着這篇經文,一點點的讓經文化解掉他內心淤積着的團團塊壘。
大師吟唱完畢,慢慢的站起身來,趙慎三依舊保持着跪伏姿勢沒動,了悟大師不用看就知道是他,輕笑着說道:“不必如此作態了,心裡充滿俗世中的得失,怎能靠誦經獲得佛門清淨呢?起來跟我來。”
趙慎三慢慢站起來,孩子般乖乖跟在大師身後,和他一起走進了他那個小院落,院子裡擺放着幾把竹椅,大師率先坐下了,指點趙慎三也坐下,滿臉揶揄的笑道:“小朋友,老衲觀你心事重重,要不要搖一課佔佔運氣呀?”
“好啊!大師,我正想求您幫我斷一斷吉凶呢,那就搖一課吧。”趙慎三沒聽出大師是在開玩笑,急不可耐的說道。
大師笑了:“呸,還算是曾經的佛門居士呢,就這麼點德行嗎?不知道無事問卦自損福祿嗎,怎麼真就讓我起課?”
“大師,當初您曾經跟我說過,我一念之中所求的,都有可能實現,但就要看我對待機會的態度了,您也曾斷言我的機會自亂中來,我是臨危受命,需要撥亂反正。慎三這段時間一直處於動盪之中,果真是臨危掛帥,試圖清戾氣,正視聽,期間所受的辛苦波折磨礪一言難盡,但無論如何艱難,心中始終有一念在支撐,那就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故而,慎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卻又膽大妄爲犯上調查,總想着只要撥去了亂,恢復了正,我的一切行爲都有了價值。可是……唉,也許天沒有給慎三成功的機緣吧?一次次的磨礪帶給我的不是成功的喜悅,而是越來越沉重的擔子,跟越來越嚴峻的考驗……我就向背水一戰般沒有退路,終於,到了今天,連面前的戰場都不需要我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做的這一切有沒有價值,若是我被換掉後,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無謂的,別人該怎麼進行齷齪的勾當,依舊毫無阻礙的進行下去,那我豈不成了一個最大的笑話,跟一個最大的悲哀了嗎?”趙慎三隻能是面對了悟大師的時候,才能徹底放下顧忌,徹徹底底的宣泄出積壓在他心頭好久的疑惑。
大師並沒有直接給趙慎三解釋什麼,只是摸出了六枚銅錢遞給了趙慎三說道:“既如此,就起課吧。”
趙慎三結果銅錢沒有立刻就扔,而是把這幾枚銅錢合在掌心裡,虔誠的放在胸口,哪裡能真正平靜下來?內心依舊鬱結着一團忿忿不平之意,閉上眼默唸着:“我要問我所行之事是否能成功,前程事業是否會順利。”
然後,趙慎三一次次把銅錢撒開,大師等他最後一次出手,面帶微笑說道:“真是巧了,居然是個七七之卦。看來,還真是命數使然。”
趙慎三也略微懂的一點周易,張口說道:“哦?又是乾卦?這個貌似我擲出過好幾次了吧?”
“呵呵,是啊,小朋友,看來你還真是久病成醫,多卜自通了,我一說七七之卦你就知道是乾卦,還想起自己不止一次得到過這一卦,那麼還需要我幫你解嗎?”大師掂須笑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潛龍勿用,陽在下也。見龍在田,德施普也。終日乾乾,反覆道也。或躍在淵,進無咎也。飛龍在天,大人造也。亢龍有悔,盈不久也。用九,天德不可爲首也。”趙慎三張口就背出了卦辭。
“是啊,元亨,利貞,堅持就是勝利。一爻爲陽,潛龍勿用,這句不用我解釋吧?雖然積極主動努力進取是正確的行動,但你跟你的客房發生了牴觸就需要潛藏收斂,暫時的隱忍纔會給你最終的勝利。但二爻爲陽,可謂不當位,又與五陽不對應,足以說明你要麼是因爲自己的良好勢頭而驕傲自滿,不吸取管着你的客方意見,要麼是你的良好勢頭被你的客房竊取,原本該屬於你的成果又丟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