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晴正在院子裡幫老太太的白菊培土,林善信就衝進了後院。綺晴一看他這樣風風火火的,必然是因爲老太太責罰少夫人的緣故。便忙快步擋了上前,攔住了林善信,示意他跟着自己往一側的小抱廈裡去。老太太專門在她院子的東邊廂房最後一格圍出一個木牆的抱廈來,因爲平時查看賬目都在那邊,以防人目。
綺晴引入林善信,盯着他會兒,那汗珠子都沁在鼻尖,眼睛略有點不安的轉動着。綺晴笑了下,她在這個院子多年了,三公子那點心思還是察覺出來了的。撐了他那麼一會會兒,才慢開口道:“老太太歇着呢,可不好去打擾的。”
林善信接過綺晴遞來的手帕擦了下汗,問:“幾時躺下的?”
“有一個時辰了,說着就該起了。”綺晴想了下,道:“少夫人那邊你若不來,我也是想要提一下的,都跪了些許時候了。”
林善信一聽,這話中有話,便等着綺晴接着說下面的。
“三少爺,這人家的女兒也是如珠如寶的養着的,你可不好這樣戲弄。”綺晴正色的說。綺晴是元氏身邊的大丫頭,幫着元氏一手打理着整個家裡。對着林善信的小脾氣還是拿捏的住。
“怎又算在這頭上了?”林善信低聲反問。
“故明園屋子裡的紫杉是什麼個心思,少爺會不曉得?”綺晴比林善信虛長几歲,“本就覺得你委屈了,結果少夫人也不是很會禮,必然是讓紫杉心裡不舒服了。少爺能沒看見她一早的不舒服,若是軟說一兩句,也不會跑到老太太這裡。也許着我一早就出去了,這才鬧下了這個。”
林善信的確是有所放縱,其實心中知道這個事兒就是紫杉鬧出來的,只是有些話不便再說。且他個人又有些樂見其成的小算計。卻不成想,這個紀無尤也是倔強的主兒,竟就這麼生生的捱了,讓林善信多少心裡有了不舒服。
“三少爺,既然門都入了,就好好的過小日子。瞅着少夫人也是知書達理的人,您也該收收性子了。”綺晴勸着,那邊已經有動靜了,想必是老太太起了。
綺晴想了下有多了句嘴:“該提點的時候,少爺若是不知如何說,告訴我即可。少爺若是用這樣法子讓少夫人知道她的處境,總是有些過的,也不見得事事都認得你的心思去。有些事兒得我這般的在耳邊傳傳才明瞭的。”
綺晴先去伺候老太太起身,然才叫了林善信進來。老太太心肝的一頓說,善信只得在一旁勸慰,多少把錯事攬在了自己的頭上。勸慰了一陣,有小丫頭端着小點進來,陪着一道吃了下。林善信又說了些今日老爺的訓話,對綺晴使眼色。綺晴看着老太太吃着也舒心了,才把門外已經等了一會兒的嬤嬤叫了進來。老太太聽着嬤嬤迴應,這少夫人倒也沒有鬧,真真兒就踏實地一直跪在小祠堂門外,連身邊的丫頭都沒有跟着進來。微微點了點頭,說着:這丫頭也算是懂事。這才遣了嬤嬤,讓把人送回去了。
水紅擔心的不成,一直在無尤跪着的外面徘徊,看見那方嬤嬤送了出來,說了幾句,便自行散去了。水紅要扶着無尤往院子去,無尤執意要去老太太院子,說是這個時候怎麼也要給老太太去行禮,不然就讓別人討了她們的閒話了。水紅沒有辦法,只得扶着無尤往元氏院子過去。
綺晴正巧出來給老太太拿曬下的毯子,看見無尤和水紅。無尤已經滿臉的蒼白,走路都不利落了。綺晴一聽是要給元氏回禮,忙就擋了一下來,說老太太才醒來,剛高興了,不好再擾了心緒。她這份心,就先幫着自然回去抽空去說。無尤一聽,也不便多留,應下了,水紅就扶着往故明園去了。
綺晴進屋時,林善信也不知說什麼機靈話,把老太太逗的眼淚都笑出來了。元氏緩了緩,問:“綺晴,取個東西怎麼纔回來?”
綺晴把毯子遞給一側的丫頭,過來給元氏捶着肩頭,道:“剛取來,就看見少夫人被她那丫頭水紅攙扶着要給您行禮來呢。綺晴看着走路都不利索了,就打發她們快些回去,先養着。有這份心就夠了,不是?”
元氏指着林善信道:“你這個媳婦,還算是有心的,知道我這責罰不是刻意爲難。你以後且不可爲難了。”
林善信拱手,裝着一副委屈樣子,“孫兒記下了!”
“罷了,罷了”元氏擺手,“你且去吧。”
林善信聽着,又隨意說了幾句,才退了出來。
林善信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卻有些不敢回故明園了,有些怕看見紀無尤的樣子。兜兜轉轉的立在了一個垂花門外。正巧一個小廝出來,看見林善信忙行禮,說着自家的少爺也回來了。這一說大少爺林善淵巧在門口抓着新削下來的一節木頭,聽見小廝說,便出聲叫了善信進來。
進了門,就看見大哥林善淵手中把玩着一節黃花梨的木料,身上卻穿了一身粗使的衣裳。這個京城裡官宦皇親子弟多少都喜歡把玩些什麼,多是字畫、古玩、玉石等物什。偏他這個大哥就喜歡木頭,每每看見木器行有新進的未雕刻的原木都要選那麼一兩件回來,細細琢磨,然後畫好樣子,請工匠去做。
“大哥又穿這身行頭,若是嫂子看見必然是要說的。”林善信看着大哥那一身市井粗布,不禁對他這個喜好連連搖頭。
林善淵晃晃手中的小木節道:“可別小看這黃花梨,這可是老料,那鋪子一共就只得五個,我就先下了手。”說着就把木頭湊到了善信眼前,“色澤發深,起油的漂亮。”
正說着,已經有丫頭把兩人迎了進來,進了院內的書房。等茶上來時,善淵已經把木頭收了起來,坐下看着弟弟,道:“可是不敢回院子了?”
林善信被說中了心思,只拿起茶飲着。
“你這都十八了,辦事還這般不思前想後。你若小院子內自己鬧鬧也就罷了,鬧到奶奶那,事情必然會摻和上其他,傳着就不單純了。”善淵對這個弟弟是疼愛的,所以有的時候多少總是讓着得。“都說你聰慧,你卻偏偏辦了個傻事兒,這會兒不知道多少嬤嬤丫頭在下面嚼舌根子呢,你這話樣二叔的臉面往哪邊放。”
“大哥,我……”林善信理虧,加之心裡也難過,卻不知該說些啥了。
“弟妹好不好,大哥說不上什麼話,但是比起其他官宦裡的女兒,我看着是一股清風。奶奶覺得這婚兒委屈了你,難道你也覺得委屈了?”善淵不自覺聲音有點高了,便瞅了瞅外面,放低了聲兒,“今兒看也不知道誰委屈了誰,說不定是咱家高攀紀御史家呢。”
“這事兒確實是我沒想太多,大哥教訓的是。可是我這兒卻有點不敢回去了。”林善信是從元氏院子裡出來後就有點鎖步了,心中對無尤的疚卡在心裡不上不下的。“我是羨慕哥哥青梅竹馬。”
“哼!青梅竹馬!”善淵冷笑了一聲,“善信呀,我們這樣的子孫婚事就算不是假手與人,也不能隨了心願的。現在說這些都沒有必要了。”
一直都出了林善淵的院子,善信還在想大哥的一句冷笑,他本是以爲大哥的婚事,是這個三個兄弟裡最好的,至少和嫂子是青梅竹馬,早就相識。現在看着也不是那麼一回事兒,許這些都是爹說的對,什麼事兒不要想太淺也不要磕太深,過自己日子就好。
無尤回到屋子裡,水紅和以藍就忙了起來,又是端熱水,又是剪開褲子,又是拿着藥粉上藥。無尤只是倚着牀柱,用手緊緊的握着褥子。水紅知道疼,一邊下手去敷藥,一邊安慰着無尤。
“這才第二天,就這樣欺負,以後還得了!”以藍氣的一把剪刀丟在地上,哐當的響了起來。
水紅把剪刀拾了起來,豎起食指放在嘴前,發出“噓”聲。然後把東西都拾掇好了,纔對以藍悄聲:“隔牆有耳!”
以藍把無尤的腿擡上牀,讓無尤靠在牀上坐着,這樣能舒服一點。從膝蓋傳來的疼痛一點一點蘇蘇麻麻的,有一下沒一下的,說不上很痛,卻難受地如什麼堵在了心口。委屈嗎?無尤問自己,說不上吧。可是卻是想哭,眼淚卻怎麼都掉不出來。這就是孃親說的吧:就算再小心,再規行矩步,也架不住是非莫名砸在腳下,躲都躲不掉。無尤閉着眼睛,聽着以藍和水紅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自己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紅兒姐姐,你是沒看見那個紫杉,囂張的和自己是院子裡的小姐一樣呢。”以藍想起今天下午她去問紫杉,姑爺的下落的時候,紫杉的樣子,氣就不打一出來。
“呵,她是大丫頭,又是姑爺身邊的人,不曉得跟了幾年了,自然是有些脾氣的。”水紅對紫杉也是不爽的,只是這個時候可不能煽風點火。
“哼”以藍不滿,“還不是個下人,能比咱金貴到哪裡去呢。”
“那也分個三六九等的,瞅着那紫杉姑娘的心思重呢,說不定以後要給個好人家。”水紅心裡知道其實那個紫杉是一心要飛上枝頭的。
“說起來了,我聽說她是老太太房裡調-教出來的呢。”以藍這一日聽見的八卦。
“怪不得,那勁兒頭都和元香不一樣的,倒是元香還客氣的。”水紅今日着急的尋姑爺,元香悄悄的告訴了。
“你說今天這個事兒,是不是紫杉告的狀嗎?”以藍早就在懷疑了。
“這話可不能亂說的,”水紅忙打住了以藍的念頭,“咱是來伺候自家小姐的,不要去道那些是非。”
……
林善信在屋外聽見裡面兩個丫頭的閒聊,想了下還是去了書房裡坐下了。有容早就等在書房外,看着少爺回來了,便跟着去伺候。善信詢問了不少剛纔的事情,有容一一說了。說到元香早就把藥預備了,送進了房間裡了。元香畢竟是善信孃親院子裡教出來的姑娘,辦事什麼還是周全的。
用過膳後,林善信往屋裡去,纔到門口就看見以藍端着沒怎麼動過的盤子出了門,看見林善信忙行禮。
林善信指着飯菜問:“這是?”
水紅也出了來,正聽見問話,推了以藍一把,示意她先回去。才道:“夫人說沒什麼胃口。”
林善信這纔想起從未打發人詢問過無尤都吃些什麼。“她平日都喜歡吃些什麼?”
水紅一笑,“以前做小姐的時候,多是吃素食的,鮮少吃其他,僅也就是節日有些葷腥肯動。”
林善信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見紀爲用時,說是接無尤回家,原來這紀無尤是禮佛之人,“那是不合她胃口了。”說着叫了有容快去廚房讓重新弄一兩個素菜來。
水紅攔住了,“之前回來後,水紅多事去了廚房做了點心給夫人了。這會兒應該也是不餓的緣故,姑爺不用費心了。”
林善信還是囑咐了有容讓以後廚房給無尤這邊多送素食。
“她可還好?”林善信想了下還是問了。
“姑爺若是想知道,不如自己進去問吧。”水紅說罷,就轉身走了。
林善信站在夾棉簾外,心裡有點打鼓,不知道會看見無尤什麼樣的眼神。但還是掀開簾子,跨進了屋子。看見無尤正倚在炕頭,手中繡着什麼。屋裡的光線有點暗,她的頭低的很。夕陽的光暈從木格窗櫺裡撒下來,圍着無尤金光點點的,映着她蒼白的皮膚有種特別的柔和。無尤被一陣微風擾的擡起頭,看見林善信站在自己正前不遠,衝着他笑了笑,就要下炕去倒茶。林善信快步走到炕前,擋住她,自己倒起來茶。然後坐在無尤的一側,無尤往裡讓了讓。
“傷的可重?”林善信看着無尤的腿似乎纏的鼓鼓囊囊的。
無尤笑着搖頭。
林善信搶過她手中的繡花撐子,“看都看不清了,還繡什麼繡,傷眼的。”
“我昨兒才知道,荷包是要繡一對的,還是元香提醒的呢。我在家裡只繡了一個,所以就想着趕一個出來,也不給你丟面子。”無尤昨聽元香提醒,才覺得自己考慮欠周全了。
“一個就好了,我又不能一出門掛一堆荷包在腰帶上的。”林善信一本正經的說,引的無尤笑了起來,“這個不着急,你緩着繡就好。”
“善信呀,明兒歸寧,省的吧?”無尤想起明天的事情,還時提醒着一些。
“我纔要給你說這個,禮物都置備好了,可是你這樣,方便嗎?”林善信看了下無尤的腿,問。
“不嚴重的,以前小時候也常被爹爹責罰跪的,算不得什麼。”無尤自己輕輕碰了下,示意給他看。
林善信看着無尤一直微笑的臉,突然恍惚着心裡有種酸楚,一把把她摟在懷裡。無尤被善信突然的動作驚了下,忙問:“出什麼事情了?”
“今兒的事兒,是我不對。是我疏忽了。”林善信把下巴頂着無尤柔軟的頭髮,她沒有戴着任何髮飾,只是鬆鬆挽了一個環辮。
“怪不得,是我不懂規矩呢。”無尤拍拍他的後背,柔聲道。
“你聽說我。”林善信道:“我聽到這門婚事的時候,怨過你的,怨你是庶女,怨你爹和我爺爺政見不合,甚至是怨過……”善信沒有說出來,無尤在他懷裡點頭。“當夜是有意不和你圓房,想你難堪的。可是我卻不曉得,你竟是這樣犟脾氣,真是和岳丈一個樣子。”
“我今兒和奶奶說了,這事情倚着我們。”林善信想了下才繼續,“我剛纔思慮了下,不如等我們都準備好了,再行這個夫妻之禮,可好呢?”善信也不知道爲什麼就很不想委屈她,不想看她有點彆扭的爲了規矩配合他。
“好,什麼都聽你的,你是主心骨兒的。”無尤應聲,對林善信這個決定自己心裡也鬆了一口氣,她也一直在想這個夫妻之禮要怎麼辦,如何這樣也不見得是壞事,先相處也許漸漸的熟悉了一切就會好起來了呢。
善信鬆開她,一伸手到她面前,無尤側眼看他,“荷包呢?”
無尤低頭在身側的木籃子裡翻了一下把繡墨竹的荷包,幫他掛在了腰帶上。晚上無尤悄悄的睜着眼睛看林善信熟睡的臉,心裡覺得也許這是個不錯的開始,至少他還算坦誠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