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守中手中拿着無尤的信,站在窗前久久不能平靜。果然該開始了,誰都不能倖免,可是唐鈺風你卻選擇這個時候跑路,也許當初本就不該救下你,本就該讓你離開的。這麼多年你還是不肯忘卻,殺了她的兒子,你的小荷難道就能回來了,還是因爲你太恨那個她,可是你也許根本不知道她在遠嫁後第三年就走了,可你卻還守着這個仇恨一步步的把自己陷在其中。
亦或是你太想死,太想離開,所以看準了所有的機會,你看準了林善信是臨州知州不得不受你要挾;你看準了氐人國已經被打的無還擊之力;你看準了李相素來的鐵血手腕;你也看準了爲用手中掐着氐人國皇室的把柄;你甚至看準了八皇子的聰慧不會繼續糾纏不放……所以你才放心地把自己陷在這場必死的遊戲裡。因爲你死了,就不會有人知道當初玩狸貓換太子的正是現在號稱剛正不阿的我—紀守中,對吧?唐鈺風呀,你到最後都要保住我,僅僅是因爲當初的青眼有加嗎?你活着終有一天八皇子會拿你來要挾我,可是我還是希望你活着,真的。
也許你從來都不知道我有多感謝你,若不是你,便不會有今日的我。若不是當時你的點撥,我怕僅僅是個不入流的角色。可是這麼多年,你卻怎麼都不肯聽我叫一聲“恩師”。你說我若生了女兒,你便爲她做一款最驚豔的胭脂,你當初也許說的僅僅是酒後閒話,但是我卻信,真得信,只是你到死都欠了我,你沒有爲她做胭脂。我依舊記得你淡淡地說:“我們這種人活的太苦,若你真生了女兒叫無憂吧,沒有憂愁的憂。不過我知道你必然會讓女兒叫無尤,沒有過錯的尤。”看,你多瞭解我,就如我一直不瞭解你一樣,可是這卻不能讓我停止懷念你。唐鈺風,一路好走!
紀守中折起手中的信,和那張地契,放進書桌邊一個精緻的青瓷扁盒中。笑了一笑,放進自己那個已經落鎖多年的紅木大箱中,那是少年輕狂時的傑作,如今他已經老了,老的不願去回憶,甚至不願想得太多,也許那個辭官的摺子是該提上日程了,累了,是該辭官享享兒女福了。
林善信坐在馬車上,看着剛纔嶽老二送過來的信。看來家裡都知道他們在路上了,離開臨州,本是想悄悄地,卻還是在出城之際看見了等在南門外的百姓。一把萬民傘給了善信外放一年零八個月爲官的句點,萬民傘,善信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能得到萬民傘。不論吏部給多少的評價都及不上這一把萬民傘,那是百姓心中真正的秤。善信知道身爲臨州知州,在和談中保護不利,回去怎麼都不見得會給個良,說不定會被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不過無所謂了,反正自己能做得都做好了。
“你想什麼呢?誰的信呀?”無尤把故彰哄睡着了。
“祖父的,說這次和談還是有過失的,要我自己有個數。”善信已經想到了。
“大不了就是繼續從六部主事做起唄。”無尤笑了下,全然沒有擔心。
“你看起來很開心呀,我這官路都遭了大難了。”善信佯裝不滿。
“最好永不敘用,這樣我們就到莊子裡種地瓜去,如何?”無尤靠進善信懷裡。
“好呀,反正和你一起,我無所謂。”善信颳了下無尤的鼻子,笑出聲。
“你說故明園現在什麼樣子呀?”無尤想起自己走之前搭理的好好的,現在不知如何了。
“聽說姨婆常過去幫你整理呢,放心。”善信道。
“我覺得祖母管一個家真是很辛苦。”無尤這次出來深深體會了元氏的難。
“突然深有體會?”善信問。
“我管這麼小一個後院就難上加難,更何況是那大一個國公府呢。”無尤道。
“做什麼都會有難處,有能者多勞,不過我希望你回去還是看着故明園就好。”善信道。
“好呀,我又不是有能者,我就是個笨蛋呢。”無尤一點都不想管太多。
“怎麼辦呀,還有自己承認自己笨的,你喲。”善信無奈地笑。
“二哥那個事情,你想的如何了?”善信摟着快睡着的無尤問。
“什麼呀?”無尤全然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二哥女兒的名字呀。”善信捏捏無尤的鼻子。
“哪輪到咱們來起呀,就算祖父不起還有祖母呢。”無尤覺得善信多管閒事。
“就是大家都沒有要起的,才託到你這邊來。”善信一想起這些就頭疼,據說劉氏一看是個女兒當場氣的要暈倒。
“二伯伯不是有個小妾很有文采嗎?”無尤想起那日八月十五的時候那個小妾。
“二嫂能依嗎?不動腦子。”善信輕彈了下無尤的額頭。
“清悠,清水的清,悠然的悠。”無尤想了下,道。
善信念着名字,想了想,道:“好。”
善信和無尤一路緩行,到了京城已經是三月初五了。京城已有春日氣息,玉蘭花都結了花苞。故彰從來沒看見過玉蘭,指着路邊的玉蘭樹叫。無尤教給他,那是玉蘭,還講了一個小故事給他聽。車馬一路駛進安國公府所在的大道上,到大門時已經有不少人等在門前了。劉希看見善信下了車,忙迎了上去,在善信身邊說着什麼。無尤抱着故彰也下了馬車,看着安國公府心中突然一陣好笑,當初自己走的決然,誓要和這裡乾乾淨淨,如今兜兜轉轉還是回了來,還是進了林家的門,也許善信說的對,這就是劫數。
綺晴站在無尤的面前,身後一行人恭敬地對着善信和無尤行禮,“三少爺、三少夫人,小少爺!”一聲恭敬的呼喚再次給無尤身上刻下她的身份,國公府的三少夫人。故彰已經可以不用人扶着走路了,無尤抱着剛進了院子,故彰就開始鬧着要下來自己走。無尤無奈放下故彰,反正在府裡總不會丟掉的。無尤看着故彰在前面一步三晃地走,綺晴有點無奈,怎麼都沒辦法把小傢伙引到北院,他的興趣在那邊那個高高的正堂。善信在他身後一把撈起來,架在脖子上,徑直往北院去。
進了北院,故彰又開始不依不饒地鬧,非要自己下來走。善信把他抱在胸前對着他吹鬍子瞪眼說:“不成!”故彰用手拍善信的臉,也說:“不,就要!”無尤接過故彰,放在地下,指着那個猩紅簾子的門說道:“那裡有好玩的哦。”故彰看了看無尤,然後推開無尤的手,徑直往那邊走了過去。綺晴已經跟了上前,嘴巴里喊着:“小祖宗,門檻,門檻。”無尤和善信走到門前時,故彰已經進了去,就聽裡面元氏問:“你就是我的曾孫子故彰,是不是呀?”善信和無尤掀簾進去,元氏比之前老了很多,人也不似當日精神了,看見無尤和善信招呼了下。故彰退到善信腿後,露出腦袋看着元氏,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故彰,那是太奶奶,過去吧。”無尤蹲下,對着故彰說道。
“太奶奶這裡呀,有紅豆糕,故彰喜歡吃嗎?”元氏看着故彰一臉的慈祥,拿着托盤裡的一個小糕點逗着故彰。
故彰看了看那紅豆糕,又看了看無尤,看見無尤笑着,這纔再次晃了過去,元氏一把把故彰抱起放到炕上,把紅豆糕放進故彰手裡,摸了摸故彰的小臉,笑着說:“那眼睛呀,真像無尤呀。那小鼻子和嘴巴簡直和善信小時候一個樣。”
阮姨婆從後面出了來,看着故彰半晌,說道:“是像呢。”
無尤和善信給元氏行了禮,坐下陪着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才帶着故彰往後面去。還沒到北二院,谷翠已經迎了出來,帶着兩個人往院子裡走。一進院子就聽見兩個人在吵架,不是別人正是林元機和李氏,梗着脖子鬥着眼。
“這是我給孫子的。”
“明明是我給的。”
“你哪買的?”
“珍寶軒,有票據的。”
“扯吧,珍寶軒從不出票據,只出印件。”
“不管,反正是我給孫子的。”
“你自己沒來得及,還搶我東西。”
“什麼叫你的東西,你的難道不是我的。”
“不和婦人一般見識,哼。”
“有本事你當初別娶呀,誰讓你當初娶了,娶了就沒地兒後悔去!”
“娘,”故彰奶聲奶氣地叫着無尤,拽着無尤的衣角,一字一句地問:“他們在幹什麼?”
無尤掩着嘴巴輕笑,善信直拍腦門,谷翠已經見怪不怪了。林元機和李氏一聽見故彰的聲音,馬上衝了過來,一個摸着頭,一個摸着臉,對着故彰笑嘻嘻。
“叫爺爺。”
“邊去,故彰叫奶奶。”
“你邊去,故彰叫爺爺,爺爺有好東西給你。”
“故彰叫奶奶,奶奶帶你去玩。”
無尤看着兩個人就快把彼此擠地下了,忙蹲下,對着故彰說:“這個是爺爺,這個是奶奶。你記得不你最喜歡的那個小棉襖就是奶奶給的呢。”
故彰看着兩張笑開了花的臉,又看看善信一直扶額的樣子,才指着林元機道:“爺爺。”然後又對着李氏咧開一個笑,“奶奶。”
“嗯”
“嗯”兩個人都笑地眼睛都看不見了。
“紅包拿來!”故彰接着說了句,無尤差點跌坐地下。
因剛纔故彰喊元氏太奶奶,元氏當時就給故彰封了一個大大的紅包,這會兒這孩子覺得只要自己開口,就能得紅包,這是一種怎麼樣的見錢眼開呀。其實故彰根本不知道紅包裡是什麼,只是他很喜歡那鮮豔的顏色。
接下來的幾日,無尤帶着故彰把整個府裡拜訪了個遍,故彰每到一處就有無數的好吃的和一個大紅包。加之故彰實在是長的太可愛,這幾日下來整個府內的丫頭嬤嬤們都認得了故彰。無尤也帶着故彰去林湛盧的西院拜訪了下,隨意的說了一些話,林湛盧給了故彰一套文房四寶,無尤回來纔看見是極爲珍貴的金絲端硯,罷了,總也不能給人退回去的。安國公派人來帶着故彰去見了幾次,每次無尤問故彰如何,故彰就是笑嘻嘻的,也問不出個什麼,不過想來,老人總是疼愛小輩的。
相比於兒子,善信這個當爹的就沒那麼好運了。去吏部掛上後,被抓去狠狠地罵了一頓,關於和談中氐人國三皇子被殺事件,林善信有不可逃避的過失,若不是紀爲用抓到了氐人國的把柄,這個和談怕也不好那麼容易過的。幾次審覈評判來下,聖上大筆一揮把他丟去太子身邊,繼續當太子伴讀。而紀爲用因協助和談有功,並在臨州城被圍困之時獻計讓大軍提前趕到,解臨州之圍,且考他在當得隆知縣之時兢兢業業,爲百姓辦了不少實事,直接升爲賀蘭府知府,即日上任。可算是連跳三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