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已經回去的紀爲用又回來了,正月十六回去的,二月初一又回來了,站在院子裡對無尤傻笑。無尤知道這次是來迎接兵部和戶部官員的,因爲戶部官員到,所以三個縣的知縣都到了。都安排在三堂邊的客房裡,無尤看了一圈,才發現原來爲用竟然是最年輕的一個知縣,剩下的兩個都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看見善信都是滿臉獻媚的堆笑。爲用說其中的一個馬上就滿三年任了,所以纔想和善信套套近乎,好藉着安國公這個關係分到一任好一點的地兒去,好在治理了三年並無大錯當然也無什麼建樹。

而另一個更絕,幾乎就想踏實的當個小官,因爲是從副手提上來的,這個位置坐的戰戰兢兢,唯恐上面一個不滿就把他禍害了,這是一聽說要來,屁顛屁顛的第一個就衝了過來,因爲也沒有啥家底,竟然自己去山裡挖了點藥材,給送了來,弄的善信哭笑不得。無尤拿着那些帶着泥土芬芳的草藥,半晌纔想起讓水紅去種在小花園了。

二月十八日,林善信帶着三個知縣,去城門外迎接巡邊的官員。同時隨行的還有三鎮駐守的袁將軍及副將。那一晚,林善信有沒有回來,無尤壓根不得而知,她被兒子鬧的晚上很不踏實,直到第二日才知道都沒有回來,那些人住在了高家的別院裡。三日過去了,林善信才一臉睏倦地回了來,看見無尤已經睡了,輕聲拾掇好,鑽進被窩,支起身子看着無尤安靜的睡顏,就算在是睡夢中都在蹙眉,善信用手揉開,笑着輕聲道:“我和兒子就這樣讓你擔憂嗎?傻丫頭。”

林善信沒有睡着,他在想着今日林湛盧對他說的話,他想見無尤,繞了一圈最後的目的還是這個,他到底是有多執着呢,爲什麼就這麼想見無尤。他到底是想和無尤說什麼呢,還是他想給無尤壓力?想着想着更加的頭疼,這個林湛盧,到底想怎麼樣呢?善信從來都不擔心無尤,因爲他知道無尤和他一樣,他們兩個之間再也不會有其他的人,當然兒子除外。善信不自覺地抱緊了無尤,無尤幽幽轉醒,翻身看他。

“你怎麼了?”無尤總是能第一時間感覺到善信的不對,就如善信對自己一般。

“有人要見你呀。”善信嘆了口氣。

“林湛盧吧。”這本就沒有懸念,無尤知道。

“見還是不見呢?”善信揚起嘴角,看似無所謂地笑笑。

“你怎麼應他的呢?”無尤問道,卻握緊了善信的手。

“我說要回來問問你的意思,畢竟他家和紀家也是世交。”善信沒有推辭,若是以前必然會揮拳打他,但是現在的善信不再是那個衝動的小子了。

“我見,你去安排吧。”無尤知道有些話是該去說清楚了。

“好,我會去安排好一切。”善信笑了下,道:“睡吧。”

“你爲何不問我?”無尤問善信。

“爲何要問,我信你,你在我身邊,這就足夠了。”善信道,他一切都明白。

“我要去做個了斷,有些話,有些事情是時候去說清楚了。”無尤道。

“我明瞭。”善信圈住無尤,笑了一下,“你現在除了我,還有誰肯要哦,我纔不擔憂呢,小黃臉婆。”

三日後,無尤坐着小轎進了一座小院的後門,這是一處很安靜的地界,幾乎聽不見什麼外面的吵鬧聲。下了轎子,水紅要陪着無尤,無尤沒有應,既然答應來見林湛盧,就該一個人的。無尤走過小道,從一個寶瓶門走了進來,是一個開闊的小院子。院內站着一個人,一襲青衫,一把白傘,傘上只有幾片墨綠的竹葉,姍姍幾筆,站在院中任白雪飄灑,臉上有着那種無尤熟悉的落寞,那是無尤第一次看見他時的感覺。

林湛盧看見無尤只是微微一笑,走向一側的正房,然後站在門口等着無尤。無尤走了過去,林湛盧幫她掀開厚厚的棉布門簾,收起傘,跟着也進了來。屋子裡早就已經升了爐子,暖烘烘的,無尤脫去斗篷,林湛盧很自然的接了過去,掛在架子上。

“好久不見,無尤。”林湛盧把茶杯放在無尤的手中,他記得無尤一到冬日就手腳冰冷,最喜歡抱着茶杯捂手。

“好久不見,”無尤頓了一下,才擡頭笑道:“林小夫子。”

林湛盧微微一愣,旋即綻開了笑容,那笑在他脣邊蘊開,最後隱在落寞的眸子裡,“多年後再次聽見,我還以爲你早就忘記了。”

“沒有,我的心底一直有一個叫林小夫子的人,那個人清冷而柔和,乾淨且雅緻,落寞卻驕傲,他說他叫林湛盧,他說讀聖賢書就要行君子道。”無尤沒有看他,只是盯着茶杯,道。

“我知道,本不該來找你,”林湛盧沉默了很久,才道:“可是今日一別不知何夕再見,我有私心,從在安國公府看見你的那一霎就有私心,我甚至知道我這般不顧及的看你,和你說話,會讓整個安國公府的人都嫌棄你,我也知你卻時時刻刻的和我保持距離,無論我怎麼做。可是無尤,若是沒有那個外放,你估計連林善信是誰都不會知道,你應該早早的就許給了我。你大概不知,我父親走之前曾和你父親提過的,雖然沒有訂下,但是就我們兩家本是順水推舟的事兒。”

無尤要開口,卻被林湛盧擋住了。

“你讓我說!”林湛盧靜靜的坐着,似回憶似心疼,“我回來了,卻錯了時間。林善信好福氣,真是好福氣。有些事兒也許就是在火光之間就會改變一切,我也不過是錯過了那麼一小步,卻步步錯開了。如今再見你,見你過得如此地安心踏實,我想這大概就是你一直想要的,所以我這次來是來祝福的。”

林湛盧擡眼看無尤,深深吸了一口氣,纔開口:“紀無尤,我放手了,對你。”

無尤手裡的茶灑了出來,等這句話等了很久,很久。如今他這般風輕雲淡地說了出來,卻讓無尤恍惚了一下,茶杯都沒有扶穩。

“湛盧哥哥,你家與我家本就是至交,這一聲哥哥早就該叫的,只是我太拘謹了,放不下當初那船上的一句:等。所以我很怕,真的怕,因爲愧而怕。”

“無所謂了,你答應來,也是要和我說這些,那麼不如讓我先來了斷,本是我說出的等,本來你也沒有答應於我,其實這都是我的一廂情願,從一開始就是吧。”不知爲何說這些話的林湛盧,讓無尤的心突突地疼,眼中有那麼一絲不忍去觸及的悲哀。無尤知道,她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還不如沉默。

兩個人一杯一杯地喝着茶,誰都不再說話,無尤低頭沉默,林湛盧卻一直在看着無尤,如今她不再是那個青澀的少女,因爲嬉笑玩鬧兒毛亂的辮子,早已換成一絲不苟的髮髻,只有不喜華麗的性子還是沒有改變。纖細的手指已經不會再握着他的手腕,說:小夫子,我們去看那棵樹吧。如今,她的手握在那個男人的手中,她的眼中留下對那個男人無盡的信任。曾幾何時,這也是他最想要的。

紀無尤,我終究還是錯過了你。林湛盧在心中說道。

“走吧,孩子不是還需要照顧嗎?”林湛盧站了起來,“我送你到門口。水紅應在等你吧?”

無尤點頭,接過林湛盧遞來的斗篷,穿上。在出門的剎那,轉身,莞爾一笑,道:“那日你在船上對我說什麼?太遠了,我沒聽清楚。”

“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林湛盧當日隨父親外放爲官,上了船,從艙內跑了出來,對着無尤大喊。林湛盧低聲笑了,“今日來看,倒是應了那句: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也許自己當初念出就已經註定了這個結局,只是太執着,沒有看見冥冥之中的定數。

“不要送了,外面冷。”無尤看着他的青衫,道:“無論如何,請保重。”

無尤走了出去,原路返回,打開後面的木門,赫然看見林善信在雪中有些着急的神情,身上佈滿了雪花,鼻頭凍的通紅。無尤心中一暖,伸手去握住善信的手,善信道:“胡鬧,多冷呀。”忙把無尤的手塞在自己的衣裳內。

“我們回家吧,兒子該着急了。”無尤側頭看善信,笑的很甜。

“好,我們回家。”善信掀開轎子簾。

林湛盧站在木門內看着遠去的兩個人,輕聲道:“無尤,希望你選對了人,他是你想要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