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賞了什麼,說了什麼,發佈了什麼……無尤一概不知,只知道阮氏住持了所有林吉瑜的喪葬事宜。她只聽見水紅說林家的男人誰也沒有哭,來來去去無數的人來看老安國公林吉瑜,甚至還有一些從遠處趕來的老兵,一些沒有身份的平民。水紅輕輕地感嘆:安國公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呢?也許誰也不知道,也許就連林吉瑜本身都不曉得吧。人走了,才知道原來他每年都會拿不少的銀子出來給那些以前在戰場上傷病殘兵,從未間斷。人走了,才知道他爲那些無依無靠的老兵建造了很多養老所。人走了,才知道他爲那些戰爭裡失去親人的孤兒付出了很多心力。人走了,才知道他其實並沒有多少積蓄,他所有的積蓄幾乎都爲那些人付出了……人走了,才知道一個人可以瞞下那麼多,一個人可以做那麼多。
正月初十,永安公主的宮人來請安國公夫人紀無尤赴宴。無尤準備了下就隨着宮人進宮了。整個皇宮喜氣洋洋,掛着紅燈籠,雖然看似暖,卻總有一股寒氣在紅牆黃瓦中穿梭。無尤低頭隨着宮人走了很久,久到無尤覺得不對,才擡頭,發現前面的宮人已經不是之前領着自己進宮的永安公主的宮人了。那宮人只是兀自往前走,無尤只得緊緊跟上,又走了很久,才進入一個門,門上寫着:凝祥門。進了門幾步就到宮門前,進入凝祥宮,過了前面的檀木影壁,就看見正殿前一株上了年頭的紅梅,隱隱有香味浮動。宮人頓了下,帶着無尤從一側的角門進入內院,把無尤引進東側的小屋裡。屋子裡已經早就架上了爐子,整個屋子很暖和。一個宮女幫無尤把斗篷脫下,放置在一側的架子上,然後退了出去。
無尤心中明瞭要見自己的肯定不是永安公主,應是另有其人。若不出意外,這個人應該是當今的聖上,曾經的太子。無尤坐了沒一會兒,就有人推開了門,然後緩緩關上。無尤擡頭看見一個一身石青色繡金絲祥雲紋長袍的男子站在自己的身前,男子身形勻稱,眼角自然上揚,劍眉彰顯了他的英氣。男子笑了笑,嘴角含着春-色,然後打量了下無尤。無尤心中暗暗吸了口氣,心狠手辣的太子殿下,竟然是一個玉面郎,白-皙的面孔,姣好的面容,讓人無法去想象他的心。
“紀無尤,當今大周最年少安國公的結髮嫡妻。”皇帝先開了口。
無尤忙行禮,“恭請聖安!”
一隻手壓到無尤的手臂,道:“罷了,私下找來,不是來看禮的。”
無尤不再擡眼,只是低着頭看地面,這個時候還是沉默的好。
“朕難道嚇到你了?”皇帝開了口,詢問。
“惶恐。”無尤學着那些人一樣迴應。
“本以爲你有些不同,如今看來也不過而而,不過和那些人一般廢話罷了。”皇帝輕飄飄地道。
“不知聖上如今此舉所謂何事?”無尤知那是有意試探,與其躲不如面對。
“只是想一見。”皇帝又是虛無縹緲的來了句。
無尤站在一側,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開口也不是,不開口也不是,只得等。
“紀無尤,你知道林善淵爲什麼會封了文淵閣學士嗎?”皇帝突然發問。
無尤還沒有迴應。皇帝就接着說了話。
“因爲他幫朕打造了一個天羅地網,他有着別人沒有的工匠技能,他設計了整個京城的防衛防禦系統,在那日爲朕做了一個天羅地網。他在林家一向不起眼吧,誰也不會想到吧,可是他的確有才華。”皇帝說道。
“紀無尤,你知道林善信是什麼人嗎?”皇帝笑着問,卻沒有需要她的回答,“他在被賜婚之前就已經是朕最大的功臣了,他爲朕謀劃,爲朕建造了一個暗地的龐大勢力,他爲朕的今日謀劃了很久。你很聰明,應該知道這些會付出什麼,會造就什麼,會有多少血染大地,對吧?”
“他已經是安國公了,朕這個江山他是功臣,朕自然會論功行賞。如今亂臣賊子南疆作亂,他身爲國公理應爲江山平亂,朕想身爲他的結髮嫡妻,你會很明白的,對吧?”皇帝的話一出,無尤就明白了自己爲何會被請來,因爲聖上是要做給林善信看,他有本事拿他最弱的點去挾持他,這個戰場無論如何是一定要上的。
“朕知道他的爲難,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何嘗不爲難,那個是朕的八弟。朕可以爲了這江山捨去親情,他也不能顧及他的三哥。”皇帝對着無尤頷首,微笑,“林湛盧此人才華橫溢,若不爲己用也不可留於敵用。朕本想文有林湛盧,武有林善信,如今卻不成了。朕真是喜他之才華,恨他之選擇。若不是他,八皇弟怎麼會出得了這天羅地網的京城呢。”
“紀爲用的才華若不是被紀相刻意掩藏,也不會時至今日纔是個知府。朕說了朕是一個惜才之人,朕也是個喜歡看兩情相悅之人。紀無尤啊,紀無尤,有些話朕不必明說你也知曉,朕希望你不要辜負了朕的好意。”說完,皇帝就站在了窗口看着。
無尤理了下思緒,正在想如何開口,卻聽見聖上又說了句:“林善信此人能爲你負了天下,可想他是多需要你。”接着門就被打開,無尤擡眼間聖上已經走了出去。
無尤是怎麼又被帶出了皇宮已經不得而知了。只是走出順貞門的時候,就看見善信焦急地踱步,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一身銀白色的外袍明晃晃的刺眼,看見無尤走出來,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抱着來人。無尤感覺到善信微微地顫抖,伸出手抱住善信腰,輕聲在他耳邊說:“我沒事,一切都好。”善信嚴肅地把無尤抱上馬車,自己才坐了進來,牢牢握住無尤的手,一路無語,卻不肯放開,唯恐一鬆手就丟失了無尤一般。馬車駛進國公府角門,善信沉默地把無尤抱了下來,一路拉着她的手往故明園走,一直進了故明園,進了溫暖的房間。水紅和紫杉一看這架勢不對,一個把故彰往書房帶,一個把兩個人的外袍褪下,讓瑞紫趕緊去泡薑茶。
等瑞紫把薑茶端進來,兩個人還是誰都沒有說話。瑞紫悄悄退下,把門帶了上。無尤看着善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天還沒黑呢,你的臉都黑了。”
善信只是看着無尤,半晌才道:“是聖上吧?”
無尤點頭,“我知道他在拿我威脅你,你不是說這輩子你最不怕威脅嗎?”
“本來是的,可是我還是有了弱點。”善信苦笑一下,低頭喝茶。
“那個弱點叫紀無尤,對吧?因爲紀無尤在,有些事情不能告訴她;因爲紀無尤在,有些話不能說;因爲紀無尤在,有些威脅必須承受。紀無尤,真得值得你這樣嗎?”無尤溫柔地看着善信,她真得信聖上那句:林善信會爲了紀無尤負了天下!她信,真得信。
“無尤,我……”善信嗓子嗚咽,卻不知怎麼開口。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知道林善信在我沒嫁之前就是那個樣子,林善信本來就不是什麼良善之人,林善信雙手沾滿了鮮血,林善信身後有無數的冤魂,林善信本就是陰狠之人……若這些就是你要給我說的,那麼你什麼都不要說,因爲我都知道了。”無尤看見善信明顯一愣,往後躲了下。
“可是怎麼辦呢,林善信,我還是隻選了你呀,我只有你呀。我除了你誰都不想要,無論你是什麼樣子,又如何呢?林善信呀,你寧願讓我住在心裡,卻不願意讓我看一個醜陋的世界。這樣的你,你要讓我離開嗎?還是你要選擇離開我呢?亦或是你太不相信我,所以覺得我會離開你。”無尤看着善信,不讓他躲閃,“你一直都說你這樣的人不配用深情,之前我還不明白,現在明白了。可是林善信,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讓你明白,我要的人至始至終都是你,從來都是你,不介意你做過什麼你做了什麼,因爲我相信你選擇的一切不是爲了你自己。”
善信一語不發地看着無尤,直到眼睛漸漸溼潤,才伸手攬過她,道:“好,我陪着你白頭到老,陪着你掉落牙齒,陪着你過一輩子的安然平淡。”
正月底,林善信出征。走之前,對着無尤說:“我一會定會回來!”無尤就如送他上朝一般,送到了門前,微笑着整理他的衣冠,讓故彰和善信告別,然後道:“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