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入自家的衚衕,以藍打開簾子,無尤坐到了兄長的身後,還沒到門口就看見自家的大門敞着,門外兩兩三三的人散在一側,都臉生的很。近了一些,就看見紀爲用的書童小元,正四下張望,一看見馬車到了,忙就迎了出來。
“少爺,小姐,你們可回來了,安國公家的大管家來了。”小元咋呼着,然又小心翼翼的指了下院內。
“我都忘記了”紀爲用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搭手把無尤接了下來,“今兒是安國公家送聘書的日子。”
無尤心中一驚,就是說文定已過,怎麼這麼快。也顧不上許多,忙跟着兄長往內院去,過了一道門,就看見了影壁正對着的正堂門口。爲用攔下無尤:“你先從耳房繞下躲到正廳後的罩子門裡去,我去正廳看看,爹怕是火氣來了,這安國公家裡送聘書就打發了一個管家,太小瞧咱們了。”
無尤帶着以藍從左側的耳房裡走過打通的門廊,拐了一個小弧度就到了一側的正廳花罩子門後。伸頭看着內堂的場景,正坐上無尤的爹紀守中臉色顯然已經難看到不成,兄長站在孃親的身後,小元扒着門往裡瞧。一側坐着的安國公大管家手中拿着茶杯,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似乎在醞釀着怎麼對這個怪脾氣的紀御史開口。
“紀老爺,我家二爺有事,這不是咱定在了今兒送聘書,二爺也是怕耽誤了吉時吉日,這才遣了老奴帶着薄禮過來。”管家劉希放下茶杯,陪着笑臉,卻不卑屈。不愧是國公家的管事,這理虧了話倒是說得漂亮,若是紀家不接,就是紀家的錯。
紀守中一聽,不願意了,擡眼間嚇了劉希一個哆嗦,“安國公家畢竟是國公家,這聘去個咱家的丫頭,就如市井人家聘去個妾室一般。我紀家再不濟也是個書香門第,女兒也是琴棋書畫手把手教出來地。”說到這,紀守中突然站了起來,“我紀守中就這一個閨女,我這輩子也就嫁一回女兒,該有啥禮數就行啥禮數,國公家三公子想來是可以委屈着,我紀家就是一小戶人家,閨女當千金!若是安國公覺得紀家高攀不起,就請向聖上說明,我紀家也不攀着!”說罷,當下拂袖而去……爲用在袁氏的示意下忙跟了過去。
劉希頓時尷尬了起來,都說紀御史又臭又硬,雖然知道沒這麼容易就讓人家收下聘書,可是也沒想到紀御史真真兒的是一點安國公的面子都不給。說走就走了,把自個兒就涼在了廳堂裡。一個庶出的丫頭,竟然這麼寵着,這個庶出女怕是沒那麼好打發,劉希擡眼看了看一側恬靜的紀家妾室袁氏,儼然一副當家主母的樣子。來之前都多少了解了紀家的基本情況,紀御史的正妻十二年前過世後,便未曾再娶,家中一直是袁氏打理。
無尤看着這一幕,心裡知曉爹這是擰着呢,怕自己以後受委屈,怕安國公大戶門裡會委屈了自己個兒這個小門戶裡的庶出女。雖說家中爹爹也好,兄長也好,從來不曾把自個兒當庶出女對待,但是那畢竟是自個兒家裡,現在要出嫁了,身份就成一個大鴻溝。正想着,以藍拉了下無尤的衣服,示意她繼續看。
袁氏笑了笑了,開口道:“我家老爺就這個脾氣,讓劉管家見笑了。”
“哪裡哪裡,是老奴失禮了。”劉希忙迴應。
“劉管家,您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人,安國公這樣的大府邸,妾身這樣的人家幾乎是沒見過的,這說話怕會有些沒輕重的,您別介意。”袁氏頓了下,“安國公家既然是聘娶小女,而婚事又是聖上賜婚,這於禮怎麼都該做足了,不是。”
劉希一聽,心中頓時對這個袁氏刮目,這話哪是一個小戶妾室能說出來的,如此的滴水不漏。
“不怕您笑話,我就是個妾室,小女是我所出。這閨女不見得比得上京城裡大戶的小姐,但是也是紀家心尖尖上的。加之老爺又是四品官員,祖上幾代都是書香傳家,這禮數必然是要遵循的。”袁氏一直微笑着,“國公家也是京城裡有身份的,禮數差池一點怕是會被有心人傳了出去。若是我紀家禮數不周,至多是小戶人家,別人也不會多閒言,您說呢?”
這話一直說地淡淡的,但是每個字都****了劉希的心裡,本就有些理虧,這麼一來,就再也待不下去了,忙說回家和二爺商量好了,再來下聘書。
直到小元送劉希出門了,袁氏才嗔笑着道:“無尤,你要和以藍站到啥時候呀?”
無尤從後面走了出來,對袁氏盈盈一彎,“孃親。”按着規矩本該是叫姨娘的,只是紀家正室已經過世多年,紀御史本有扶正之心,又心疼女兒,覺得自家門裡不需要分的那麼細緻,便許了無尤在家便可以叫袁氏娘,只是爲用自然還是叫袁氏姨娘的。
袁氏拉過無尤,伸手整理了下她有些凌亂的發,“爲用都告訴你了吧?”
無尤點頭。
“哎”袁氏嘆了口氣道,“你爹本來是要多留你兩年的,想着十八再嫁就好,這卻憑空出了這般的事情,家中一開始也是措手不及。”
“娘,無尤曉得的”無尤坐了下來。
“可是你卻不知曉,這大戶門裡是非多,又怎是你這個年紀能應付得了的呢?”袁氏搖頭,本想再說點啥,想着女兒一路奔波,怕也累了,“罷了,你先回房吧。”
無尤起身“女兒告退。”便和以藍往後院去了。
“咳-咳”門外響起了兩聲咳嗽,無尤放下書卷,起身掀開門簾,看見爹正站在門外。
“爹爹?”無尤道。
紀守中笑了下,“婚事可知曉了?”
無尤點頭。
“爲父並不是個好父親呀。”紀守中很突兀的說了這麼一句。
無尤心中一酸,“爹爹一直都是好爹爹,何來這麼一說呢”
“爲父爲朝堂思慮的多,爲這個家卻考慮的少了,本想着給你選一門好親事,至少也該是門當戶對,金玉良緣纔好。這門子親事卻不是爲父心屬的。”紀守中手微微有些顫抖,似乎不知道如何和女兒說明心思,“明明是聖上看不慣安國公的勢力如此之大,腦經兒卻動到了我這一個區區御史身上,委屈我兒了。”
紀守中在家中從來就不忌諱朝堂的事情,所以家裡兩個孩子多少都明白現在朝堂的情形,無尤看着紀守中又新添的白髮纏繞在黑髮中,格外的扎眼,伸手輕托起爹爹的胳膊,“女兒本就不能一直守在爹爹的身邊,照顧爹爹,看着爹爹頤養天年。既然總是要嫁人,哭嫁不如喜嫁,女兒想過的,嫁過去也不見得事事不如意。”
紀無尤明白若是她也苦着一張臉,怕是這家中的人就沒有好臉子了,本就是一個不甚滿意,這會子若是自個兒也如此不知禮,便是叫爹爹放不下心中石頭。
紀守中看了看無尤,這丫頭轉眼間就變成亭亭玉立,知書達禮了,早就不是跟在爲用身後問長問短,拿着繡花針刺破手指頭的小娃娃了。如此的女兒配一個國公的公子,怕也算不得高攀吧。罷了,罷了,夫人說的對:兒孫自有兒孫福。
“更深露重的,早些歇下吧。”紀守中拍拍無尤的手,囑咐道,便往後院去了。
紀守中剛走了,以藍就端着水盆進來,放在了架子上。拿起帕子浸水,擰了半乾,遞給無尤。
“小姐,以藍會陪着小姐去安國公家的,若是誰敢欺負小姐,以藍第一個就不放過她。”
無尤看着以藍豪言壯語的樣子,將帕子甩了過去,“好,大不了以藍和我一起被欺負,獨欺負不如衆欺負。”
“小姐!”以藍氣的直跺腳,一邊投洗着帕子,一邊說:“以藍說認真的,小姐卻打趣。別人都說那樣大戶門家裡是非多呢。”
無尤褪下外衣,只着中衣,坐在牀沿邊,歪頭問以藍:“人家門內的是非與我何干?我過我日子就好。”
以藍聽着自家小姐一副鹹淡口氣,兀自搖了搖頭,“小姐就是太淡然了,都是這佛經看得多了的緣故。這以後過日子,怎麼能靠着經書呢。”
“好了,好了,你個小妮子,不過虛長我一歲,這就開始顧三顧四了?快拾掇了,馬上就人定了。”無尤出口趕以藍了,她今兒已經被這個婚事弄的五迷三道了,不想連睡覺前都不安穩,雖然明白都是爲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