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哪能事事如意,現實點吧。”紀爲用斜上揚嘴角。

“他的觸角也太廣了點。”林善信手中還拿着仵作呈上的報告。

“你覺得誰嫌疑最大?”爲用靠在柱子上,問。

“誰最不希望這次和談順利,誰嫌疑就最大唄。”善信揚揚手中的紙,笑。

“你已經有眉目了,對吧?”爲用看出善信的篤定。

“的確有了,只是想不通他爲何會幫,於他又有什麼好處呢?”善信坐在了倒座楣子上。

“也許有些人不需要好處,只是一心求死呢。”爲用心裡也有了數。

“你看見蒹葭了?”善信擡眼問他。

“怎麼會忘,那色澤此生看見便不會忘。我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在。”爲用低着頭。

“他爲何會捲入?”善信不明白那麼一個清傲的人竟然甘願臣服於八皇子。

“你怕是更忌憚八皇子吧,竟然能網羅到這種。”爲用也有些驚訝此事。

“十天之期將至,做了就該承擔。”善信似下了決心。

“難爲你了。”爲用走上前拍拍善信的肩,他明白善信的糾結。

“各爲其主,呵呵。”善信冷笑。

無尤本是想找善信說說後院的事兒,和蘇空言。卻在這裡聽見兄長與善信的對話,越聽越覺得不對,似乎這個蘇空言和善信有什麼牽扯,很深。無尤站在冷風裡,久久沒有緩回來,她突然覺得自己對善信的過去太空白了,似乎一無所知。無尤緩緩地走回屋子,打開梳妝檯的抽屜,取出“蒹葭”。青瓷的小盒沒有任何的裝飾,很像蘇空言這個人。打開盒子,粉色的胭脂上印刻着一枚藕荷色的荷花,孤涼、無助。無尤看見盒蓋內有一排刻字:“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荷”,從娟秀的字體看,應是一個女子,一個叫荷的女子,或是在蘇空言心中如荷的女子。

那夜善信沒有回來,在書房守了一夜。無尤躺在牀上看着月光灑入,一夜無眠。善信想的是蘇空言,無尤想的是荷。到底誰是荷,爲何會寫下這麼決絕的詩句。無尤試探的問過水紅關於蒹葭胭脂的事情,水紅只是一頭霧水,說並沒有聽說。倒是劉嬤嬤說曾在年輕的時候聽說這一款胭脂,當時在京城千金難求一盒,傳說那胭脂一共就只有七盒,當時元氏還曾想盡辦法去求,卻沒有得到。後來如何了,嬤嬤也不得而知,只是當時喧譁如此,便聽說了。若是如劉嬤嬤說的,那豈不是二十年前的舊事了。那蘇空言難道和爹爹一般年紀嗎?

“小姐,你要去見蘇空言?”水紅微微有些驚訝。

“所有的謎團,只有他自己纔可以說清楚。”無尤想了一日,覺得這樣最好。

“可他畢竟是殺人之兇徒,而小姐你是知州夫人。”水紅不願無尤犯險。

“也許是我怎麼都不能相信他是窮兇極惡之徒,所以纔要問。”無尤不想冤枉人。

“在小姐心中能製出蒹葭的人不應如此,對吧?”水紅明白無尤的想法。

無尤沒有否認,點頭。

“小姐什麼時候過去,打算?”水紅輕嘆了口氣,問。

“不如就今晚吧,把那旁邊的房間拾掇一下,畢竟是見客人。”無尤吩咐道。

“那我晚飯後隨着紫杉過去,把人請過來。”水紅想了下,道。

“就如你說的做吧。”無尤應下。

今夜善信要去陪李相等處理文書工作,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而這個時候也正是弄清楚一切的最好時刻。無尤陪着故彰玩了一會兒,然後去處理最近院子內的事宜,查看賬冊。晚飯只是隨便吃了一點青菜小粥。冬日臨州白菜成了主食,不過白菜豆腐保平安,多吃也挺好。飯後無尤翻出一本醫書,隨意地翻看,等着水紅來。等着天全黑了,水紅和紫杉才進了屋子,無尤淡淡地掃了驚恐的紫杉一眼,微微一笑,說道:“走吧。”

倉庫在後院的耳房裡,那耳房邊一直空置了一間小房,那小房外正巧是花園,本是一個討巧的房間,但是無尤一直也不知如何用,就一直空置着。只有幾把椅子和方几在其中。水紅已經把爐子架了進去,無尤進去的時候屋子正暖和,蘇空言坐在一個圈椅上一手支頭閉目養神,就算如此的落魄這個男人還是乾淨地讓人心跳。在來的路上知道蘇空言已經吃過膳食了,並且洗了身子換了衣裳,都是他主動要求的。

水紅把茶端了上來,放在蘇空言面前時,他睜開了眼睛,拿起白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半閉着眼睛回味,然後揚起一抹若有如無的笑,開口:“正山小種應用高山泉水沖泡而不是用清洌的井水,奪取了本有的桂味。”

“蘇公子,好見識。”無尤放下茶杯,笑了下,當年爹爹也這般說的。

“難道你爹爹不曾告訴你,這小種用的泉水應在陽光下曬一個時辰,然後放在廊下陰兩個時辰,纔可以煮水泡茶。”蘇空言聲音清冷,說着與紀守中爲舊識。

“我本就懶惰且愚笨,幼時學的茶經如今怕已經還給了爹爹。”無尤淺笑。

“呵,老紀的女兒。”蘇空言笑出聲,“丫頭,你就不怕我嗎?”

“氐人國三皇子是你殺的”無尤說出,已經沒有懸念。

“是,他死有餘辜。”蘇空言深潭一般的黑眸看不出情緒。

“我不是來追究這些的,我只想問蒹葭。”無尤本也不是來追問殺手的。

“蒹葭,林家那小子沒有告訴你嗎?”蘇空言笑着點點頭,“他越來越長進了,我當初果然沒有看錯人。”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無尤道:“這詩真美。”

“詩再美,也美不過人去。”蘇空言訕笑。

“你說的是荷?”無尤試探地問。

“相思與君絕,她早就不在了,再美的詩句也不會再拂動我的心,再決然的詞也不會撥亂我的心,反正都不在了,蒹葭也不再有任何意義。”蘇空言自說自話。

“反正都不在了,您爲何還要殺三皇子呢?”無尤不明白。

“因爲我放不下,放不下所以仇恨,因爲仇恨所以乾脆讓一切都乾淨,不好嗎?”蘇空言問無尤。

“你到底是誰?”無尤突然問出聲,那樣的蘇空言似乎在哪裡看見過。

“唐鈺風”蘇空言輕吐了三個字。

無尤驚地差點站了起來,那個應該已經死掉的唐鈺風竟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個傳奇的死人,一個死人,竟然還活着。無尤慌忙低下頭,不想讓蘇空言看出自己的慌亂。蘇空言就是唐鈺風,唐鈺風竟然是蘇空言……這個在爹爹話裡已經神話的人物,竟然就這麼活生生的坐在自己對面的椅子上淺笑着品着茶,無尤一時有點不能接受這一切。蘇空言也並不着急,只是靜靜地看着茶杯內紅色的茶湯。若他真是唐鈺風,他應比爹爹還大一些,可是爲什麼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呢?

二十五年前的江南玉面才子唐鈺風,每每爹爹提起就不停唏噓。無尤自幼在爹爹的話裡得知那個唐鈺風持才傲物,不參加科考,甚至和大師比試參禪……想見他的人踏破了唐園的門檻,若得唐鈺風指點都會覺得是祖墳冒青煙了。紀守中相遇唐鈺風的時候,只有十五歲,而唐鈺風已二十,紀守中佯裝唐園小廝每日打掃就爲得其青眼。唐鈺風早就知道那個青衫小廝就是當時知府的公子卻不點破,可勁兒的指使。兩個人在一起一年有餘,卻建立了極爲深厚的情誼。後來紀守中高中留在京城,兩個人漸漸失去了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