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再見時,唐鈺風成了京城育才書院的夫子,聽聞是爲了一個胭脂店老闆的女兒而來。唐鈺風爲那個女子製出了“蒹葭”,卻僅有七盒。一時風靡整個京城,無數的達官貴人爲求一盒而擲千金,可是唐鈺風就是不再製。當時還是翰林院編修的紀守中聽到唐鈺風被問斬的消息時大吃一驚,佈告上寫:罪人唐鈺風侮辱靈雲郡主證據確鑿,秋後問斬。紀守中動用了無數的關係就爲見唐鈺風一面,想知道這是爲何,他不相信唐鈺風會做這樣的事情……聽說唐鈺風被問斬那日,正是靈雲郡主周蘇雲和親氐人國的日子,當日很多給唐鈺風送行的人都說可惜了了,紀守中在他的牢房裡看見用血寫的一句:“何如當初莫相識。”

一代玉面才子隕落,多數的人都覺得他想不開,竟然爲了女子而白白葬送了性命。江山代有才人出,總會有新人換舊人。唐鈺風的舊事漸漸散落在風中了,只是再也沒有人能被稱爲玉面才子,因爲再也沒有誰有如此乾淨出塵的氣質。

“你爲何還活着?”無尤想不出原因,就直接問了出來。

“這個問題你或許該問問老天,我也不知爲何?”蘇空言更乾脆。

“你要在這裡躲一輩子嗎?”無尤問。

“不,也許今晚一切都會塵埃落定。”蘇空言笑着看看窗外。

“你和林善信是何關係?”無尤看得出蘇空言和林善信關係匪淺。

“你爲何不叫他出來親自問問呢?”蘇空言對着窗外道:“你還要站在外面多久,難道你還有什麼放不下嗎?”

厚厚的門簾被掀開,善信帶着一股冷空氣踏步而來,站在蘇空言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恩師。”

蘇空言笑了笑,道:“大了,也沉穩了,我該高興的。”

“恩師,別來無恙?”善信坐到無尤身側,嘴角噙着淺笑。

“我行我素慣了,並無不好。”蘇空言依舊是那一派的閒散。

“一別七載,卻不想在這苦寒之地再遇恩師。”善信的臉看不出情緒。

“也許冥冥中自有定數。”蘇空言含笑,他已做好了準備。

“是呀,我竟不知您就是當年的玉面才子唐鈺風,真是諷刺。”善信也是看見蒹葭才猜出的。

“我也是聽聞那場比試才知守中竟是你的岳父,好巧。”蘇空言眼角有微微的皺紋。

“恩師竟然會聽從八皇子的安排,我萬萬沒有想到。”善信端起無尤的茶杯,掩飾自己的凌亂。

“我只是求一個結束,那些又於我何干。”蘇空言清冷的嗓音劃破了溫暖的室內。

“換成誰都可以,爲何一定要是我?”善信不動聲色地看着蘇空言。

“因爲我信任你,我狂蕩不羈的一生裡只青眼過兩個人,一個是紀守中,一個是你,若是一定要結束,必須是在你們兩個人手中。所以我答應了他去殺人,只爲死在你手中。”蘇空言的聲調沒有起伏,似乎只是在和善信討價還價一般。

“恩師憑什麼覺得我做得到?”善信冷笑。

“因爲我見過你殺敵時的陰狠,因爲你是我選中的人,我從未看錯過一人,從未。”蘇空言的嘴角帶着嗜血的弧度。

“恩師不是敵人。”善信靜靜地反駁。

“抓住兇手是你的責任,你責無旁貸。”蘇空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也許你更想看臨州城血流成河?”蘇空言的笑帶着挑釁。

善信低頭,無尤伸手握住他已經冰冷的手掌,善信對着無尤笑了笑,擡頭對着蘇空言一笑,起身三拜:“恩師,請!”

蘇空言站起,整理了下衣衫,然後對着無尤道:“蒹葭並不是胭脂,它本是紫粉和珍珠粉合製成的。選純色的粱米、選春日的落葵、玉簪花、桃花、梔子、紫茉莉花胎、夏日的荷花、紫薔薇;選白附子、白芷、白蘞、白茯苓、白芨、白朮、白芍。配以龍眼大小的南珠七顆、東珠七顆及白檀木而成。”

蘇空言走到無尤身前,仔細地看了看無尤,道:“之所以叫蒹葭,是因爲這七種花代表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華。丫頭,留作紀念吧,就當是遲來的禮物,是我欠守中的。”

蘇空言說罷,轉身往屋外走去。那一刻無尤在他的臉上看見了歲月洗盡鉛華的沉澱,看見了那看似波瀾不驚的黑眸裡放下一切的安然。無尤突然知道蘇空言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他終於可以去見那個寫下決然詩句的女子,這一刻纔是他想要的一切。他歷盡千山萬水,走遍大江南北,只爲這一刻的來臨。無尤回頭看已經空空的圈椅,空中還帶着“蒹葭”特有的香氣,讓無尤很想哭。

第二日,殺害氐人國三皇子的兇手落案,很多百姓都去聽審。無尤混在人羣中看見堂前的蘇空言對指正供認不諱,每一個細節都設計的完美無瑕,讓人找不出破綻。無尤看得出善信的艱難,在蘇空言畫押的剎那。蘇空言的白衫隨着風飛舞竟然有一種決然的飄逸,似乎他早就該隨風而去。當夜,蘇空言死在監牢裡,善信晚上回來的時候腳步有些趔趄,無尤知道那是他答應恩師的最後要求。善信把蘇空言火化,把他的骨灰撒入山崖下。

無尤悄悄地把空言痕買了下來,因爲出了一個殺手,東家以極低的價格轉手出去。無尤僅僅用了二十兩就盤了下來。她只是想保存空言痕的原樣,就算是給爹爹一個念想吧。無尤坐在空言痕的後屋裡,桌上是蘇空言或許應該說是唐鈺風龍飛鳳舞的字,反反覆覆的只有一句:“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是呀,早知如此絆人心,還不如當初不要遇見,不要相識,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娘,娘,娘”

故彰的聲音響起,打斷無尤的思緒。無尤擡頭間看見善信抱着故彰,站在門前對她笑。無尤起身,折起一張放進身側的布袋裡。緩了緩自己,然後走了過去。善信捏了下無尤的臉頰,輕聲道:“回家吧。”無尤點頭,隨着善信走出空言痕的後門,無尤用鐵鏈上了鎖,鎖卡噠合上的聲音,似乎是蘇空言的笑顏,無尤愣了下。

“怎麼了?”善信攬住無尤的肩。

無尤側目對他莞爾一笑,“沒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永遠都在我的視線裡。”善信撇撇嘴,“和談結束了,老徐他們後日出發。”

“哦,還順利嗎?”無尤問。

“恩,很順利。你不是有東西讓老徐帶給郡主嗎?爲用也有東西讓老徐帶給郡主。你是不是給岳父寫封信什麼的,也讓老徐帶回去呢?上次那些山草藥,要不要也一起讓老徐帶回去呢?你給娘縫的巾子,我交給大伯了,讓大伯給娘,娘看見了一定很開心。對了,我都忘記說了二哥家生了個女兒,二哥想你給起個名字,祖父那邊一直沒起……還有,咱兒過了年就回京城,等吏部安排新職……你說咱兒是不是買點什麼這邊的特產給帶回去呢,什麼好呢?”善信一直在喋喋不休。

無尤在一側靜靜地聽,自己的男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囉嗦,可是她卻覺得心裡滿滿的,都是歡喜。之前的人生誰都沒有經歷彼此的,何必去糾結,至少以後的路,是我們一起走,之前那些又如何呢,總會忘記的,誰也不會回到以前,不是嗎?

“我和你說話呢,你倒是給點主意呀。”善信發現自己說了半晌,無尤都沒搭理,就側頭看她,卻對上她彎彎的笑眼。

“怎麼都好啦,反正娘和爹、公公和婆婆要看的是故彰。”無尤挽住善信的胳膊,“累不累,我來抱吧?”

“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