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善信在一側屋檐下,看着無尤和這些佃戶家的媳婦們說笑,無尤那點小氣力還想幹活。一旁的秦先生說道:“少夫人沒有官家小姐的驕縱之氣,好呀。”
林善信笑着點頭,“我也是才發現她的好,還虧得是大哥點醒。”
“三少爺本是有驕縱之氣的,若再配一個更驕縱的,這日子就沒辦法過了。”秦先生看着挽着袖子的無尤,正在打井水,又道:“少年夫妻老來伴呀。”
林善信重複着秦先生的話,看着幹活的無尤,心裡在想,這個人真的可以是自己的伴兒嗎?可以相扶到老,那個林湛盧又是怎麼回事呢。
“三少爺,老夫說一句不中聽的話,”秦先生開口,“心氣高也高不過天去,有些事兒不要太介懷。還是踏實過自己的小日子纔好。”
林善信剛想再問,秦先生卻搖頭,不便多說了。
無尤和這些媳婦們一起抱着粘米素菜糰子,先把擀好的麪皮在麪粉裡過一下,這樣皮在手中就不會被粘到,然後用筷子把素菜餡放在麪皮中間,兩手一合在上端一收緊就成了一個錢袋子模樣,在密合的地方捏出褶子來,就算成了。無尤做的最慢,但是卻是做的最好看的。這些媳婦都是幹活的人,包糰子沒一會兒功夫就弄好了。然後放在大大的籠屜上,上下鋪上蒸籠麻布。秦夫人在每個籠屜上都放上洗乾淨的銅錢在其中。然後就開始留下幾個人燒火,準備蒸素糰子。
媳婦們散了出來,又回到院子裡了。幾個媳婦兒把另一個屋子裡早就預備好的竹框子搬了出來。圍坐在大桌子上,拿出早就熬好的米粥漿糊。開始分工,有人折紅綠紙的仙衣,有人折錫箔元寶,有人糊白紙袋子。無尤隨着看,學着折,媳婦們一邊閒話家常,一邊快手弄,似乎也就是一個時辰,就摺好了。然後一個仙衣一個元寶放進一個紙袋子裡,弄好一套就框進大竹筐裡,一直到竹筐都堆滿了,纔算把這金銀包弄好。
那廂糰子已經蒸好,香味飄的整個院子裡都是。
無尤找到善信的時候,善信正在和秦先生下棋。無尤看了看坐在一側,然後四下地打量着這個小院。這裡是一個獨院,內開有一小湖塘,而亭子正在湖塘上。湖塘後面就是山腳下了。善信每次來都是住在這裡的,因爲有水汽,讓人也舒服很多。
“不下,不下了,又輸給先生了。”善信起身道。
“不該下了,快到祭祀時辰了,就隨老夫一起吧。”秦先生走了出來。兩個人隨在身後。
隨着秦先生剛出了小院的門,有容就迎了過來,道:“該掛天燈了。日頭已經落下了。”
秦先生笑着往前走。到了外院,莊子的佃戶們都回了來,各家媳婦兒都站在自家男人身邊。秦先生叫了一個膚色黝黑的漢子,讓他點幾個人隨着到門口來。秦夫人忙叫了幾個媳婦兒去廚房。善信拉着無尤一起走到門口,不知什麼時候,門口竟然樹立起一個大粗杆子來。進門的時候還沒有的呢。善信告訴無尤那個叫:天杆。
剛纔那個漢子舉起一個梯子,讓一個比較瘦小的孩子拿着旗子往天杆上爬,無尤本還有點擔心那孩子。卻看見那孩子伸手利落,幾個竄就到了杆子上端。把別在褲腰上的旗子抓了出來,一隻手抖了下,展開旗子,掛在天杆上,然後噌的一下就滑了下來。漢子一把接住孩子,狠狠的在孩子屁股上打了一把,但是卻帶着憨憨的笑。孩子衝他吐了吐舌頭,小猴子一樣往門內去了。
無尤看着天杆上的旗上繡着:“風調雨順”四個大字。是呀,莊家戶不就是盼着老天爺風調雨順嗎,這天好了,就有的好日子過。就在這個時候,已經有人拿了三個燈籠來,點上,然後漢子拿着高杆掛在了天杆上。這就是點天燈了。另外幾個人搬了桌子放在了大門口,裡面的媳婦們已經等不及的出了來,把蒸好的糰子擺了上去。
林善信看着白白的糰子問:“可有你做的?”
無尤點頭,“最好看的都是我做的呢。”
“你倒是真敢說!”林善信道。
“三少爺,真是呢,最好看的都是小夫人做的呢。”一旁的媳婦插了話進來。
林善信摟住無尤,對着那一羣媳婦道:“這般說,要把她寵上天去了呢。”
秦夫人道:“這個媳婦兒呀娶回來,就是要寵着的呀。”
“瞧瞧,大家都向着你說話,你這頭一次來就得了彩頭了。”林善信的臉被淡淡的燈籠光映照的格外清亮。
這時,已經有人把摺好的金銀包擡了出來,倒出來堆在了門前的空地上。秦先生帶着衆人恭敬的行禮,開始念一些小孩子聽不明白的祭文。無尤聽着大概就是請水官解除人人的厄運,請水官對上天多說說人間的好話,讓來年風調勻順,大豐收之類的云云。剛纔的那個小孩子,不停地拽着孃親的衣服說着啥,他孃親低聲不許。好不容易,秦先生唸完了,帶着衆人叩謝行禮。
“秦夫子,我要撒尿!”小孩囔了出來,衆人爆笑出聲。秦先生咳嗽了下,道:“去吧!”剛纔的漢子憋着臉低聲說:“還不快去,小兔崽子!”小孩子這才撒腿跑了去。
小孩子跑回來的時候,人們已經開始點火燒金銀包了。漢子把孩子一把拽到了跟前,一臉的肅穆,對孩子道:這是給祖先的,要恭敬。那孩子一聽跪在了火光前連磕了三個響頭,其他的孩子都看見了,都學樣磕了頭。無尤握住善信,悄悄說:“我喜歡這裡。”善信看着紅色的火苗,道:“我也喜歡,等閒散了我們就常住這裡吧。”
燒乾淨了金銀包,秦夫人讓拿着糰子吃了,並讓媳婦們私下去送給鄰里。然後每個佃戶都包了一包素菜糰子,才往各家去了。
林善信用紙包了三個糰子,拉着無尤說要去村子裡轉轉。有容看着天黑,要跟上,被善信攆了回去。秦先生說這村子民風淳樸,不會有啥問題。有容這纔算放下心來。無尤拎着燈籠,一路和善信往村子裡走。大多的人家都開着大門,還有人出出進進的。看見剛纔那些媳婦有的在給別人送今兒包的糰子。有的門戶裡,還有大黃狗趴在土籬笆上看着無尤和善信經過。也有一些門前掛了天燈。
走了一會兒,到一個小廟前。無尤一看是土地廟,小小的門臉,只有一間內堂。林善信拉着無尤進了來。上面還供着新的供品,泥塑的土地爺爺和土地奶奶披着紅色的綢緞披風,慈善的看着他們。無尤拜了拜,林善信就拉着她出來,往前走了走,看見一個小廣場,灑落這一些穀殼子,應是一個曬穀場。這個時候人們都回自家了。林善信想是乏了,隨便找個臺兒就坐了下來,把一個糰子塞到無尤的手中,兩個人就吃了起來。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圓,印在黑漆漆的夜空裡,有一種別樣的美。無尤其實不餓,吃了一半就飽了,側頭看見善信已經把兩個都吃了。
“你吃飽了?”善信看着她手中掰下的另一半糰子問。
“一點都不餓,這個糰子又很大,半個就足夠了。”無尤道。
“那我吃吧。”林善信拿過無尤手中剩下的糰子,就啃了起來。吃好才說話,“你和人家包糰子的時候,我去田間走了一圈,早就餓了。”
無尤拿起帕子給他擦去嘴邊的殘渣,“我們今兒是回不去城內了吧。”
“是呀,你覺得這裡不好嗎?”林善信問。
“挺好呀,就如秦先生說的民風淳樸,人在這裡笑的也特別真,不是嗎?”無尤意有所指的說着。
林善信聽出了無尤的意思,問道:“你覺得,我之前都在假笑了?”
“你看你多想了不是,我只是覺得你在這裡似乎更舒服,就連笑都放的開。”無尤解釋着自己的意思。
“是呀,這裡的確讓人舒心。”善信靠在門柱上,歪着身子,“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想再若是以後當閒散的人就在這裡住下,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林善信的眼睛含着一絲對前景的不確定。
無尤用手握住他的手,這樣的善信讓人心疼,平淡的說着沒有情緒的話,表達心中的渴望。“若你以後想來的時候,需要我陪着,我就陪着你,可好?”
“好!”林善信反手握住無尤,“你對我過於包容了。我這人許不值得你這樣。”
無尤笑他,“說什麼胡話呢。”
回到故明園已經是第二日的下午了,去給婆婆和元氏請了安回來。無尤坐在炕上想着昨夜的善信,竟然睡的那麼踏實安慰,在她的身側。她已經開始漸漸習慣這個人的氣息了嗎?她都說不清楚,這個男人突然的就出現在她的世界裡,沒有給她緩和的時間。然又毫不掩飾對這個婚事的不滿,做的事情想來都想讓人拿着板子打。卻又敢在自己面前承認這一切。這幾日林善信對自己漸漸好了起來,也許是愧疚,也許真的想試着相處,就如自己想好好和他相處一般。
無尤笑了小自己,還是沒有看明白林善信,既然嫁了就隨着吧。無尤拿起繡花撐子,看着那朵還沒繡好的樣子,想改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