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廉在甌脫城中打探了一番,得知各國王族的觀賽團都住在武鬥大會老闆安排好的院落中,包括早他們半月到達的定嘉王一行人。
“四大塞外國都來了?”夏淵問。
“是,都來了。”
夏淵敲着椅子扶手:“聽聞年初封楚新帝即位,內亂未歇,沒想到他們這時候還有心思插手甌脫的事。”
荊鴻道:“封楚不是弱國,想來他們還是有餘力對付的,自然不會放棄甌脫之爭。”
“也對。”夏淵自嘲,“華晉鬧成了那樣,我這個儲君還不是照樣來這兒遊玩了嗎?關鍵要看心情,荊鴻你說是不是?”
“……”荊鴻哭笑不得,“是,殿下心情不錯。”
夏淵瞟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世事難料,到頭來居然是這個天下武鬥大會給我們提供了棲身之地,看來我應該好好感謝宇文勢的用心良苦。”
“……”荊鴻沒有接話。
夏淵哂然:“走吧,去見見我那個不中用的弟弟。”
華晉定嘉王的院落在甌脫城西,門口戒備森嚴,他們幾人作平民裝扮,尚未靠近就被攔了下來:“什麼人!”
孟啓烈拉下兜帽,低斥道:“放肆,主子都不認識了!”
那人名叫李達,本就是神威軍中人,現在任職定嘉王的侍衛長,看到孟啓烈先是一驚,再看他身後那人,登時就要下跪行禮:“屬下參見……”
夏淵攔住他:“行了,這些東西就免了。”
“是。”李達連忙讓開路,將他們迎進了院子。
夏淵問他:“你們在此處住得怎麼樣?”
李達謹慎回答:“武鬥大會的那個大老闆對待我們還算友善,吃穿用度一律安排妥帖,就是王爺的傷……”
“他醒了嗎?”
“醒過幾次,但情況仍是不好。”提及此事,李達面露愧色,跪地請罪,“屬下護衛不周,請殿下責罰!”
“不用跪我,你現在是定嘉王的侍衛,要責罰也是他來責罰,等他醒了再說。”
“……是。”
夏浩還在昏迷中,左胳膊整個呈現烏紫色,上臂緊緊扎着,以防毒素進入心脈肺腑,但他臉色發青,分明還是中毒至深。
夏淵摸摸他的頭,觸手滾燙:“大夫怎麼說?”
李達道:“王爺受傷後,我們請了好幾位大夫前來診治,但沒有任何起色,說是這種毒性從未見過,無法對症下藥。”
夏淵怒道:“無法對症下藥,人就不管了?庸醫!若是傅太醫或是竇太醫在,斷不會如此束手無策,難道就沒別的辦法了嗎!”
衆人噤若寒蟬,屋裡子落針可聞。
“你讓他們上哪兒找太醫去,”荊鴻嘆了口氣,“我來看看吧。”
這時候也就荊鴻敢頂夏淵的話,衆人皆指望着他。夏淵面色不善,但還是給他讓了個位子,荊鴻沒有迴應他的目光,只低頭爲夏浩診脈。
荊鴻翻看了夏浩的舌苔眼瞼,問道:“可有吐過?”
李達:“有,喂進去的食物大多會吐出來。”
“把王爺吐出的穢物拿來給我看看。”
“是。”
不一會兒,有人端了一個銅盆上來,屋裡頓時瀰漫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孟啓烈瞄了銅盆裡的東西一眼,乾嘔了一聲衝了出去。
端盆的人都用一層溼布矇住了口鼻,靠近牀邊的時候夏淵也憋得臉色發白,然而荊鴻像是沒有感覺一般,取了一雙竹筷在裡面翻攪,片刻後,他夾出一粒黃豆大小的黑色球體,眸光微閃,又把這東西丟了回去。
“行了,拿出去吧。”荊鴻囑咐,“不要隨便倒掉,放在陽光下暴曬一天,然後再深埋,當心不要讓任何人觸碰到。”
夏淵已經憋得不行了,捂着鼻子道:“這東西沒人會去碰的吧,快、快拿走。”
那盆穢物端出去後,屋子裡好了很多。
“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荊鴻看了看夏淵,欲言又止。
夏淵會意,下令道:“都出去吧,沒有吩咐不要進來。”待旁人退了個乾淨,夏淵哼了一聲,“我倒是忘了,蒙秦王擅用的毒物,大半都是出自你的手。”
從撞見宇文勢開始,夏淵就一直有點陰陽怪氣,荊鴻架不住他的冷嘲熱諷,只得垂首斂目,只當做聽不到。
寫好方子,荊鴻道:“這是黑翳蟲,不是致命的毒蟲,但拖久了對身體損害很大。方纔見王爺所吐穢物中已有蟲卵,怕是不能再拖延了。”
“那要如何解毒?”
“想要根除還是需要制蠱人的解藥,不過可以先以藥物燻蒸,從腳心放血,至少可以先把他體內的毒血和蟲卵除盡,至於母蟲……還要再想想辦法。”
夏淵聽他說完,沒有表態。
荊鴻心中忐忑:“殿下……”
夏淵不耐道:“這毒蟲是宇文勢特地下給你來解的,自然是由你來負責,別把他弄死了就行,其它我不管。”
得到他的首肯,荊鴻安下心來,開始着手給定嘉王解毒。
他讓人備齊了所需要的數十種藥材,把不省人事的夏浩放入藥桶中燻蒸,再以銀針將他體內的毒血逼至腳心,給其放血。
好在夏浩原本的底子就不錯,髒血放得差不多之後,次日傍晚便醒了過來,氣色已比之前好了很多,也能吃進去點東西了。
李達等人俱是鬆了口氣,對荊鴻的醫術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夏浩得知是他救了自己,甚爲感激,抓着他的手道:“多謝荊大人出手相救,待我回京,定會向父皇稟明此事,重重賞你!”
此話一出,頓時引來一陣沉默。
夏浩昏迷多時,對華晉朝中變故並不知情,如今看衆人面色有異,不禁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夏淵把荊鴻的手從他手裡抽出來,一連給了他數個打擊:“父皇身故,母后慘死,夏澤身陷囹圄,聶司徒篡位謀反,瑜兒被他們扶成了傀儡皇帝,我一路逃脫追殺至此,先來替你收拾殘局。”
夏浩身形微晃,以爲自己猶在夢中:“這不……這不可能……父皇怎麼會……我……皇兄你不要騙我!”
夏淵冷笑,拍拍他的臉:“我騙你?你可以出去問問,看我是不是在騙你。你去問問他們,現在的華晉,是誰家天下!”
夏浩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一夕驟變,巨大的恐慌籠罩了他,他茫然看向夏淵:“皇兄,那我們……該怎麼辦?”
“皇兄,你真要這麼做嗎?”夏浩捏着鼻子喝藥,“怎麼說你也是華晉的儲君,去打擂臺……不太好吧。”
“儲君怎麼了,儲君就不能當打手了?”夏淵穿上侍衛的衣服,意氣風發,“蒙秦害我至此,還不許我揍他們幾個人出氣?”
夏浩喝完藥一抹嘴:“皇兄,就衝你這句話,我服你!”
夏淵狂霸一笑:“何況我還有一件曠世神兵,看我不把那幫蒙秦狗打得滿地找牙!”
夏浩眼睛放光:“曠世神兵?”
“對,它叫黑鋒刃。”
“哇,皇兄你從哪裡得來的?”
“買的。”
“一定很貴吧,多少錢?”
“五兩銀子。”
“……”夏浩嚥了咽口水,“皇兄,其實我覺得我的龍泉劍還不錯,你可以……”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這把黑鋒刃一看就是神兵利器!”
孟啓烈守在門外,仰頭望天:“我怎麼覺得,殿下離了荊輔學,又笨回去了呢。”
甌脫的月光特別清澈,照在細碎的沙土上,彷彿踩上去就能泛起漣漪。
有人踏着漣漪回來,老舊的門軸發出吱呀一聲響,將他帶進了屋子。轉瞬間,他被一片濃黑的暗影遮掩,兩具身體抵在門板後,炙熱的氣息糾纏在一起。
“你還是去找他了。”夏淵低聲質問。
“定嘉王體內的母蟲引不出來,需要他的血做藥引……”
“藉口!”夏淵發狠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荊鴻吃痛,本能地想推開夏淵,卻招來更強勢的壓迫。
夏淵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理智稍稍迴歸了一點,吻去牙印上滲出的血珠,他算起了舊賬:“你就是想去見他,甚至不惜丟下我一個人出城,如果不是因爲父皇突然駕崩,你恐怕早就到他那兒去了吧,是不是?這次也是,什麼要他的血做藥引,都是藉口……”
“殿下。”荊鴻知道他又鑽起了牛角尖,在他的後背輕輕拍撫,“我回來了。”
“……”夏淵默然,手上漸漸收了些力道,緊繃的背脊放鬆下來。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太瞭解他了,一句話就可以戳到他的軟肋。
荊鴻說:“我只是去給他送了一封信,讓他的侍衛轉交的,我沒有……”
餘下的話都被夏淵吞入了口中,他不需要什麼解釋,那些所謂的理由他都明白,但他還是會慌張、會害怕,因爲他知道,自己輸給宇文勢的,是這個人的半生時光。
緊貼自己的脣乾澀而冰涼,這是荊鴻從未在夏淵身上感受到的觸感,他捧着夏淵的臉,微微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夏淵的眉頭蹙了起來,一臉不滿。
荊鴻笑了笑,主動湊上去親吻他的嘴脣,將自己的熱度渡給他:“殿下,我已經在這裡了,你還想讓我怎麼做呢?”
夏淵怔怔看着他,驀地低吼一聲。
剋制的*瞬間點燃,他瘋狂地在荊鴻身上啃咬,野獸一般地索取。
從門口到牀邊的幾步路,他們卻走得跌跌撞撞,手指急躁地扯開層層衣服,觸摸到那副溫暖滑膩的身體,夏淵赤紅着雙眼:“我還想讓你怎麼做?”
他把荊鴻按倒在牀上,手掌撫着他的心口:“我進去,他出來,就這麼簡單。”
荊鴻環住他的脖頸,擡起身緊緊抱住他,在他的耳邊說:“好。”
巴拉巴拉巴拉……
夏淵側躺下來,從後面抱着他,小聲喃喃:“我怕你不回來了。”
荊鴻聲音略微嘶啞:“我不回來,還能去哪兒呢?”
殿下,你完全可以有恃無恐。
是你讓我將自己割裂開來,我做到了。
而屬於那個人的那部分,我已經全部留給了他,半點不剩。
宇文勢打開侍衛遞來的信,本以爲荊鴻會提出怎樣的條件,說服他交出解藥,誰知卻只看到了四個字——
逝者已矣。
“呵,逝者已矣?你倒是會自欺欺人……”
燈花跳動了一下,暈紅的光映出他懷裡的人安睡的容顏。
如此安靜,如此溫暖。
宇文勢低頭爲那人清理身上殘留的歡愛痕跡,愛憐地吮吻他的耳垂:“青折,他知道我把你帶來了。他看到了……死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