甌脫城的一條小巷中,橫七豎八地躺了十多具屍體,殺人者甩落鐵鉤上的血跡,把那些人的衣襟劃拉下來,出了巷子。側身轉彎時,他的一條袖管碰到了牆角,裡面空空蕩蕩。
那人隨後進了天下武鬥大會的牌樓,穿過人聲鼎沸的賭場、當鋪和錢莊,徑直走到內院,向所謂的“大老闆”交差。
他把那些帶着暗紋的衣襟丟在桌上:“十四個華晉的禁衛軍,這是第三批了。”
桑沙放下手中賬本,揉了揉脹痛的額角:“第三批……看來不親眼見到太子的首級,那個姓聶的是不會消停了。戚傑,辛苦你了。”
戚傑給自己倒了杯茶:“記得去老皮巷收拾一下。”
桑沙扒拉着算盤:“行,我知道了。”
戚傑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桑沙,君上到底什麼打算?把那個太子逼到絕路不是君上的初衷嗎?爲什麼不放任姓聶的殺了他?”
桑沙道:“關鍵不在華晉太子,而在他身邊那個輔學身上,那個叫荊鴻的人……哎,你又不是不知道君上的心病。”
戚傑默然,君上對那個人已近乎偏執,若不是那個人,他也不會被削去一臂。
桑沙對着賬本皺眉,又把扒拉好的算盤歸到原處:“再者說,那個聶司徒也太不識擡舉,非要在君上眼皮底下惹事,不是找死麼。現在夏淵一行人就住在華晉定嘉王的院子裡,他們要是動手,勢必引起騷亂,武鬥大會明天就開始了,君上不想鬧出什麼意外……我的天,這個賬到底該怎麼核?”
“……你不會?”
“我要是會就不至於愁成這樣了!”桑沙苦着臉,“君上不放心讓外人核賬,戚傑,說真的,不止是君上,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那個人還在的話……”
“嗯,就有人幫你核賬了。”
次日,第三屆天下武鬥大會正式拉開了序幕。
看得出這個“大老闆”煞費苦心,爲彰顯大會評選的中立性質,請來了各國武林泰山北斗級的人物,華晉的凌天閣凌閣老、蒙秦的定君山大祭司、越齊的信天道長、封楚的封盧寺方丈、衛燕的紫薇院主都應邀前來,各路英雄豪傑齊聚一堂,排場可謂宏大至極。
專門爲大會建造的牌樓巷中,賭場一開門就迎來了下注狂潮,跟前兩屆不同,這次不是單純的武林盛會,由於各國皇族都有參與,賭徒們的熱情空前高漲。
比武場中間立了一面巨鼓,大會首日,巨鼓擂響,會場周圍人山人海,五國皇族的觀賞高臺分別設立在會場的五個角,那裡更是聚集了衆多人羣。
男人們好勝心強,無論對自己國家有多少不滿,此時全都力挺本國的勇士,助威的聲勢近乎瘋狂。女人們就不太一樣了,哪裡的男人長得俊她們就往哪裡去,會場有紙絹販售,女子可以折絹花送給自己看好的參賽者,對於她們來說,武技再厲害,長得歪瓜裂棗就沒有看頭,據說前兩屆甚至憑藉收到的絹花數量選出了“最俊武林高手”。
夏淵一身侍衛服立在高臺上,目光緊盯着對面。蒙秦王就在那裡,因爲有紗帳遮掩,他們彼此都看不清對方境況。
聽着外面山呼海嘯般的吶喊,夏淵冷哼一聲:“這天下武鬥大會還真是名不虛傳,難爲宇文勢竟能處處安排周到。”
荊鴻沒有吱聲。
過了一會兒,夏淵似乎想通了什麼,眼神掃向荊鴻:“牌樓、賭場、絹花……這些該不會都是你當年給他出的主意?”
荊鴻斂目:“……臣記不清了。”
這表情,這言語,分明是心裡有鬼避而不談!夏淵登時直冒酸水:“你吃飽了撐的嗎!沒事給他獻什麼計!”
“……”
夏淵胡攪蠻纏,荊鴻只能沉默以對。
夏浩看他們兩人在那邊“打情罵俏”,掩嘴咳了一聲:“那個……皇兄,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夏浩體內蠱毒未清,氣色仍然不太好,但經過荊鴻的一番調理,應付場面已經沒有問題。夏淵體諒他行動不便,走到他身側彎腰:“什麼事?”
夏浩遣退了閒雜人等,荊鴻見狀也想避嫌,被夏淵厲聲喝止:“老實待着!你出去幹嘛?跟對面打招呼嗎!”
“……”荊鴻不得不走了回來。
帳中只剩下他們三人,夏浩道:“皇兄,臨行前父皇跟我說,這次五國前來參加武鬥大會,其實是一場賭局。”
“賭局?”夏淵皺眉,“賭的什麼?”
“賭的是各國在甌脫的駐軍權。”夏浩拿出一張金契,“五國的君主都收到了這份賭約,誰能在武鬥大會上拔得頭籌,誰就能無條件在甌脫駐軍。”
看着金契上的璽印,夏淵沉吟片刻,忽而轉向荊鴻:“又是你出的主意?!”
荊鴻無奈嘆氣:“殿下,臣當時謀劃武鬥大會,原本就是想再度挑起甌脫之爭,金契自然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如此安排對五國而言也算公平,關鍵不是大會怎麼舉辦,而是要看最終誰能奪得這個機會……”
“是啊,關鍵是看誰能拿第一,所以你那時候還準備用什麼鏡語之術幫他預測的吧!你什麼都替他想好了是吧!”
“殿下……”
兩人就這麼吵了起來,把夏浩聽糊塗了:“什麼?荊輔學,武鬥大會是你想出來的?”
夏淵怒斥:“跟你沒關係!”
夏浩一縮脖子:“……哦。”
帳中靜了一會兒,夏淵勉強壓下妒火,整理好思緒:“不管怎樣,這次武鬥大會,我們只能贏,不能輸。”
夏浩忙不迭點頭:“對對,我被人害成這樣,本來還以爲要辜負父皇囑託了,現下有皇兄你在,總算還有轉機。”
“不止是父皇的遺願,爲了我自己,也必須要贏。”
“什麼?”
夏淵眯了眯眼:“只要有駐軍派到甌脫,我這個華晉太子便不用孤身奮戰了。荊鴻,你說是不是?”
見他已然想得通透,荊鴻深感欣慰:“殿下英明。”
“不過……”夏淵看着夏浩面前的沙盤,上面是五國勢力之間的對戰圖,“該怎麼才能穩操勝券呢?”
荊鴻衣袖拂過沙盤,掃落了一片刻着名字的沙球,又以手拈去了十餘顆:“蒙秦九人,華晉六人,越齊五人,封楚五人,衛燕四人……依臣之見,只有這些人值得我們在意。大會的前五天不過是江湖鬥狠,作壁上觀就好,最後兩天才是我們和他們爭逐的時機,只要佈置妥當,要贏,不難。”
“你就這麼有把握?”夏淵嘲道。
“臣雖然失了靈術之能,但絕不會妄言,更何況……”荊鴻擡眼看他,眸中溫潤,“當年我之所想,如今自是要全部付與殿下。”
“嗯,這還差不多。”這番話瞬間撫平了夏淵心裡的毛刺,他粗礪的目光停在荊鴻脣上,若不是還有別人在,他就想上去咬一口。
夏浩木然旁聽,儘管沒怎麼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不過他覺得面前這兩個人很厲害的樣子,看來自己不用再擔心什麼了。
同時他也下定了決心,以後跟誰鬥也不跟大皇兄鬥了,還要記住不能惹這個荊鴻,不然他怕自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武鬥大會的第六天。
五個分會場都已進入了白熱化的競爭階段,那些來湊熱鬧的、專門找打的、見見世面的都已經被淘汰乾淨,剩下的俱是當今武林中各門派的高手,代表皇族的人也逐漸登場。
城中所有的絹紙都已賣空,但眼下送出去的並不多,姑娘們知道真正好看的都在後面,於是把繡了自己名字的絹花屯在手裡,只等着送給心目中最強最俊的英雄。
賭場的門檻已經被踩爛了,在“國戰”場中,由於蒙秦的參賽者表現出了所向披靡的魄力,買蒙秦贏的人非常多,相對的,其它幾個國家的賠率都比較高。
夏淵看了眼賭場中的局勢,朝夏浩伸手。
夏浩取了些碎銀給他,樂呵呵道:“皇兄你要下注啊。”
夏淵手繼續伸着:“都拿來。”
夏浩頓了頓:“皇兄是要買咱們自己贏吧,就……差不多得了,心意到了就好。”
夏淵一把拿過他的錢袋,在手裡掂了掂,斜睨他:“還有。”
“……”在嚴厲的目光下,夏浩從懷裡又拿出兩張銀票。
“我說了,全拿來。”
“皇兄我真沒錢了!”
夏淵一字一頓:“都、給、我。”
可憐夏浩都快給逼哭了:“皇兄……我就還剩三吊錢和這塊孃親給的玉佩了……”
“玉佩拿回去,銅錢給我。”
“……”夏浩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全部家當都扔上了賭桌,心都揪了起來,“不是,皇兄,咱們比賽是一回事,賭錢就是另一回事了,要不……咱們多少押點蒙……蒙……”
夏淵淡淡道:“今天我就要上場了。”
咕咚一聲,夏浩吞了口唾沫:“蒙誰也不能蒙您啊!本來我就想都押皇兄您的!”
夏淵拎着“寶刀”黑鋒刃滿意離去。
夏浩甩着兩袖清風肝腸寸斷。
荊鴻安撫地拍了拍他:“放心吧,會贏回來的,來,王爺別哭了,喝藥。”
夏淵替代的身份是定嘉王近衛趙熙。
上場前,他招來荊鴻,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荊鴻身形微僵,頓時紅了耳朵。
夏淵惡劣地在他耳廓上輕輕一咬,縱身躍至臺下。
黑衣獵獵,翩若驚鴻。
夏淵挽弓搭箭:“荊鴻和謝青折,只能存在一個。”【爭取把第二卷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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