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顯然並不容易回答。我站在原地看着獨坐在老房子裡的男人,他是我的父親,可我更願意將他看成一個單獨的個體,孤獨的男人。
他在想什麼呢?
年輕時的任意妄爲,時至今日,是否令他後悔?
我長久沒有回答,葉赫擡頭看我,“難道你真的就能看着你哥哥慘死無動於衷?到如今,他連屍體都沒有找回來,連個墳都沒有,你難道不爲他感到心疼?”
飛機失事最殘忍的地方,就在於人機一體,一毀俱毀,什麼都不會給親人留下。
我心裡泛起密密麻麻的疼,那是我的哥哥,雖然我沒有記憶,也不曾跟他有什麼過多的接觸,可是想到我有一個親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失去了,連一點點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心中還是有難捨的情愫。
我坐下來,面對着父親,沉聲問他,“你想要我怎麼做?”
暗夜裡。古樸的房間裡似乎一切都顯得灰暗殘敗,孤坐其中的人身上也帶着揮之不去的頹然。就在我問出問題的瞬間,他的眼睛亮了亮,顯然心中有個希望的火苗。
舔了下乾咳的嘴脣,葉赫有些緊張的說:“只要你接近彭震,讓他堅定的想要跟你在一起,就不怕彭家的人不露出馬腳來。”
我靜靜思考。
才明白爲什麼剛纔三叔能說出那樣的話來,從前還是我太天真。我以爲父親的打算是讓我跟彭震在一起,這樣能讓彭震玩物喪志,最後是走向爲了感情不要家族的道路。看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至少在我父親心裡,這不是最好的結果。
葉赫想的比我更加的殘酷一些。
以彭家人的尿性,如果彭震堅持要娶我,或者是這輩子要跟我在一起,那麼彭家人就會動手。對我不理抑或是讓我徹底消失,只有在這種時候,一直以來謹慎小心甚至高高在上的家族纔會露出猙獰的面目,只要抓住機會,拿到他們傷人的證據,就能在最快的時間內,讓彭家萬劫不復。
更甚至,我因爲彭家人受傷或者喪命。對彭震來說,那就是最刻骨銘心的傷痛,往後只怕他跟自己的家族,就會產生不可彌合的裂痕,沒有了繼承人,彭家想要在爬起來,可就不那麼容易了。
明明是在暖意融融的暖氣房裡,可我就覺得這房子露風。四面八方的冷氣往我身上鑽,身體都不可抑制的打了個顫。
穩住心神,我?念這只不過是葉赫心裡的計劃,他當然計劃的很好,無論是誰都會將未來美化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但是現實往往跟夢想有很大的差別。
我要的,只是自己想要的那個未來。
我讓自己看起來沉穩非常,用談判的口吻跟葉赫說:“你說的這些,前提都是彭震跟我真的到了非在一起不可的情況下,現如今的情況,彭家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這是大實話。
一直以來,阻止我跟彭震在一起的人,都只有安老爺子,而且安老爺子用的手段也並不過激,無非就是讓彭震訂婚,還有讓章旭出來刷刷存在感。
安老爺子太過於自負,他不認爲彭震能脫離他的掌控,畢竟曾經的彭震剛剛進入安氏,手裡的權勢有限,在必要的時候,彭震必須妥協,所以安老爺子無非就是把我當成彭震喜歡的小玩意兒,並不放在心裡。
直到彭震私自宣佈跟霍芳菲解除婚約,安老爺子才覺得這件事情開始脫離他設想好的軌道。
這纔有了彭震這一次的大出差,這其中必然是有安老爺子的授意的,他想讓彭震離開,這樣才能讓彭震對我的感情冷卻,說不定安老爺子內心裡不是沒有打着對我不利的心思,只是安老爺子到底是商人出身,真的出手傷人的事情,他還是有諸多的顧慮,所以用的都是些迂迴的方法。
至於彭家。大概從頭到尾都沒有把我放在眼裡過,所以才一直沒有出手,眼睜睜的看着安老爺子跟彭震鬥法,顯然他們是想彭震鬥不過安老爺子,然後乖乖的回到彭家,聽候他們的命令。
這也是我痛下決心回到葉家的原因。
彭震的未來,如果真的能如預想的,掌握更多的話語權,甚至說服安老爺子支持我們在一起。那麼彭家就不會在坐視不理,恐怕到時候要面對的風暴,要比面對安老爺子還要可怕的多,我想要跟彭震支持。
不想讓他那麼艱難的前進。
葉赫眼睛更亮,他原本就喝了不少的酒,就算是酒量使然,人還算清醒,但到底還是有些影響的。他伸手拍我肩膀,手勁兒不是一般的重,“你真的願意聽爸爸的話?”
我點頭,只要能跟彭震在一起,我不介意與虎謀皮。
葉赫一下子興奮起來,大笑幾聲之後,他露出老謀深算的樣子,很認真的跟我說:“這個我早已經想過了,安家的那個老爺子,就是個只認利益不認人的主兒,從前他不認可你,總歸就是嫌棄你沒身份。”說到這裡葉赫不服氣的哼了哼,“瞎了他的老眼兒,我的女兒,怎麼可能沒有身份。”
說回正題,“往後我多帶你去些場合,將你的身份公之於衆,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了,安家的那位人老成精,有點心眼兒都不會阻止你跟彭震在一處。只要安家同意,彭震接管安家,咱們也不是不能推一把,到時候彭家不可能坐得住。我可是知道的很,彭家的老爺子這些年跟安家的那位,不知道較勁兒了多少次,要不是這倆老東西在其中興風作浪,彭二跟他媳婦也不至於好好的夫妻弄的跟仇人似的。”
顯然他口中的彭二,是彭震的父親。
我?然,這樣一代代的壓制,祖父壓抑了父親的一生,婚姻、家庭、妻子、兒子,都得不到,然後開始父親在壓抑兒子,甚至是未來的孫子,一代代的傳下去。彭震生在這樣的家族,想想都不寒而慄。
略去葉赫話裡無用的成分,我接受自己想要的結果,“那行,往後咱們就通力合作吧。”
完全就是合作伙伴的意思。
葉赫心情一下子豁然開朗,舉着酒杯對天,“高高啊,你且等等,爸爸跟妹妹,很快就要給你報仇了。”
眼看着葉赫要發瘋,我既然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結果,就沒有在留下去的必要,拿了外套準備離開,“我先走了,再晚就不好坐車了。”
葉赫完全陷入自己的幻想,已經顧不上我了。
從上房裡出來,外面保姆司機都在候着,這大雪天的等在院子裡,實在是有些難爲人。
保姆是在葉家做事做了一輩子的,看到我顯得很激動,“小小姐,你可回來了。當年你走的時候,才只有我腿這麼高。”
我對着陌生的阿姨笑笑,任她肉乎乎的手摸了摸我的臉。
“你媽媽還好嗎?當年我可是看着她長大的。”
說起來,我媽媽也是在葉家長大的,雖然後來成了葉家的媳婦,但是在那之前,她都是被當成女兒來養大的。
我回答,“我媽媽身體不太好。等她好了,我帶她來看你。”
“好好好。”保姆擦了擦眼淚,“你這就要回去嗎?讓你吳伯伯送你吧。”
我擺擺手,“不了,外面有車等我的,你跟吳伯伯留下照顧我爸吧,他喝了不少。”
吳伯伯是剛纔接我來的司機,雖然我父親還有生活秘書。但是顯然這個吳伯伯不是所謂的公職人員。他沉?寡言的,這時候才說:“是有車子一路跟着小小姐來着。”
保姆哀聲嘆氣,“又喝醉了嗎?怕今晚又要鬧,自從高高去了,就在沒消停過。”
我不願多停留,直說自己還有事,然後就快步離開了葉家的宅子。
外面已經飄了雪,影影綽綽的灑在路燈下面,看起來喧鬧又熱烈,我一個人走在紅牆碧瓦之間,呼吸間都是白色的空氣。
坐在車裡覺得一層層的關卡並不多遠,可是用腳走起來,還是很考驗體力的。
走出最後一道大門的時候,我的脊背都已經汗溼了,知道這時候要趕緊上車,要是等脊背上的汗冷透了。那就非感冒不可。
虎子看我出來,遠遠的就開了車門。
我跺跺腳上車,“真是讓你們久等了。”
虎子憨憨的笑,我總覺得他的笑容有些別的意思。
不過也顧不上問他什麼,只說:“咱們回去吧。”
從前晚上回家都有些趕時間,因爲許橫在家裡住,我總想着能早些回去跟她一起吃飯。所以今天我也是抱着這樣的心情,讓鬍子他們趕緊開車回去。
只是車子開起來,我才驚覺,原來許橫都已經離開了。
她跟着陳東野去了巴厘島度假。
明白就算回答公寓還是一個人的時候,我就有些失望。整個人似乎繃着的那根絃斷了,疲憊不堪。
靠在後排的座椅上,我閉着眼睛假寐。
迷迷糊糊竟然真的睡過去,今晚在葉家的一切都在我腦子裡閃動,完全不肯接受我的蕭齊,還有對我依然存在蔑視,很有些看不起的姑姑。還有對我疼愛非常的三叔一家,偏心偏到根本不加掩飾的葉飛馳。
還有一個沉浸在自己報仇美夢裡,將一生的痛苦都寄託在別人身上的父親。
這一切的一切,對我來說都顯得沉重又複雜。
我需要一個接受的過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停下,我被搖晃醒,迷迷糊糊的第一句話,就是。“到家了嗎?這麼快?”
虎子懊惱的撓頭,“哪裡快了,這都開了快兩個小時了。”
我納悶,從葉家到我住的霞公府,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開兩個小時這麼久。
扭頭往外一看,驚訝說:“你帶我來機場幹什麼?”
虎子還跟我裝神秘,“你去了就知道了。”
左不過就是彭震在做妖,他走了一個月了,想來恐怕也是到了極限。我以爲他是想要讓飛去他所在的國家,下車的時候腦子裡就已經開始計劃,現如今期末考試已經完了,我算是放了寒假,倒是不擔心上班的問題。
剩下的就只有家裡事。
馬上就要年三十兒了,這個日子無論如何我得跟我媽一起過,要不然讓她一個人在醫院裡過年,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說,我也只有一週的時間能跟彭震在一起,這麼一算,我還覺得時間挺久的。
心跳加速,直到他還有很久纔回來,我的思念似乎都被壓制着,倒沒覺得有多想他,可是這一下心裡有了想頭,甚至直到馬上就要見到他的時候,那心裡的激動,簡直跟萬馬奔騰似的。
下了車就有穿着地勤人員制服的人在等我,直接帶我往機場裡走。
路上我才知道,因爲大雪的關係,首都機場已經多架飛機停飛,很多的航班晚點,大量的乘客滯留在機場。場面看起來有些混亂,我心裡惶惶的擔心。這樣的天氣,我要是飛不走,那要怎麼辦。
而且現在已經開始春運,飛機票也不是那麼容易買到的。
地勤人員將我帶到vip室,竟然還是個套房,然後爲我倒了茶,還拿了一些點心來,我看她的架勢,恐怕我短時間內是飛不成的了,忍不住問她,“現在這個天氣,機場什麼時候能恢復正常?”
真的有些心急。
恨不能下一刻就看到彭震纔好。
這就像是鞭炮的引線,平時放在在旁邊不覺得,可只要點燃,那就一發不可收拾,劈里啪啦的在心中點燃。火熱的我自己都覺得有些按耐不住。
我真的好想他啊。
再者說,彭震跟我在一起的這半年,幾乎是每一天都會要我好幾次,他這麼一走就是一個月,我真的有些寂寞難耐。
想想他,就覺得身體都妖燃起來。
地勤小姐說的含糊,“這個我也說不上具體的時間。”
我心裡也明白,天氣原因導致的延誤。那就只能看老天爺的。
等vip室裡的其他人都退出去,我就坐不住了,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面,看着外面飄灑的雪發呆。
突如其來的蠻力,將我的身體翻轉,壓在冰冷的玻璃上狠狠的吻。
我有一剎的驚慌,不過他的氣味我太熟悉了,反應過來之後,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得到更多。
好想告訴他,我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