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本不叫孤城,或許,是這裡已被天下遺忘了吧!又或許,這裡的人全都感受到了孤獨!
不知從哪一天起,也不知是哪一個人給這座城重新改了一個名字。
孤城在極北靠近陰寒之地的邊陲,這裡沒有法紀,江湖中也沒有什麼門派會來這裡吃苦受罪。
在這裡的,除了惡人,還是惡人。
趙九就是惡人中的惡人。是這孤城中最討人厭,也最讓人害怕的惡人。
身高九尺,虎背熊腰,一隻手掌足有蒲扇般大小。身上的肌肉線條似樹根盤扎般緊崩着,活像一個怪物一樣。
趙九走在孤城中,所有見過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散到了一邊去。
伸出那隻大得可怕的巨手,在那賣豬肉的陳二老婆的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
陳二滿臉陪着笑,非但不生氣,反而還親自挑了塊最上等的五花肉遞了過去:“九爺,這是孝敬您的。”
趙九不客氣的接了過來,滿意地點點頭。又帶着手下們繼續向前走。
人人都將這裡當做最寒苦的地方,但他趙九可不是。出了這裡,外面的世界高手如雲,隨便挑出一個來都能將他捏得又方又圓。
不過在這裡,他卻是活生生的土皇帝。因爲他有力量,只要他想,可以得到這裡存在的一切,包括別人的生命。
趙九兩拳緊握,雙臂一用力,那些數不清的樹根一樣的肌肉再次緊崩起來。嚇得衆人又急急向後退了很多步。
但孤城並不大,他們無論怎麼退,始終還是退不出趙九的視線。
心中正想着今晚要找哪個女人來樂一樂時,趙九卻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一個少年。
在這個人人都穿着棉衣皮襖的節氣,少年身上卻破破爛爛的只掛着一件單衣,身體倦縮成弓形,僵硬的躺在地上。
不知是否天氣太冷,所以凍得昏睡過去的關係。少年竟然沒有發現趙九的到來,仍然死了一般的倒在那裡,沒有半點動靜。
死了?趙九奇怪的皺了下眉頭。在孤城中,死人並不奇怪。但他心中卻總覺得這少年好像是還有一口氣兒在似的。
走到少年的面前,趙九看了一會兒,對方還是沒有半點動靜,真的就像死了一般。
然後他擡起了腳,心中忽然想看看對方骨頭斷裂時的樣子。
如果他真的死了,絕不會叫出聲來。如果他只是嚇得不敢動彈裝死,那就成全他,將他踩成一個真的死人。
趙九心中想着,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巨象般的大腳直壓了過去。
然後,慘叫聲傳來。
少年在地上滾了幾滾,隨即吐出一大口血,他很清楚的知道,肋骨斷了。而且是三根。
拼命搖晃了下腦袋,劇烈的疼痛讓他一時間還不至於昏死過去。
但那慘叫聲卻是趙九發出來的。捂着腳在地上跳了幾下,然後趙九便像山一樣的跌倒在了地上。
“孃的,這小雜種暗算我!給我廢了他!”趙九大聲咒罵着,然後將手向前一指。
身後的打手立即衝了上來。少年用僅餘的一點力氣狂亂地揮舞着手中的匕首,一時間竟還真沒有人能近得了身。
但很快的,少年便失去了力氣,身後不知誰踢了一腳,將他脆弱的身軀踢得一個踉蹌,匕首隨之掉落到地上。緊接着前面的拳頭也重重的擊打在臉上,他的臉瞬間便開了花。
數不清的拳頭與重腳紛至沓來,少年緊緊抱着頭,沒幾下便被打得不再動彈了。
肋骨,又斷了四根。還有一個手腕腕骨碎裂,內臟大量出血。常年捱打下,少年對自己的傷勢非常清楚。
受了如此重傷的人,絕不可能再活過明天。少年孤獨的躺在街道上,行人來往如常,除了不想踩到他之外,好像他根本就從未存在過一樣。
雖然他劃破了趙九的腳筋,讓孤城從此多了幾日的安寧。但沒有人感激他,在這裡,只有自己纔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
夜晚悄悄地來臨。少年睜開眼,全身的疼痛似乎已變得有些麻木了。他深吸了口氣,身體變得更加僵硬了。
也許,此刻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努力的眨了眨眼,身體還是動不了。可他還在拼命努力地喘息着。他還想看到明天的太陽,雖然心中很清楚那對自己來說已是最大的一種奢望。
他想活着,爲了那個人,爲了淨域!就算可能連今夜都熬不過去,可他還是不願就此放棄,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便只是拼命的眨着眼睛而已,因爲他知道自己一閉上就再也睜不開了。
“哈哈……終於又有了一個!咦……快死了啊!”一個刺耳之極像被刀鋒劃破喉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還是眨着眼,連回過頭去看對方的長相都做不到。
“都這樣子了,只怕是活不過今晚了吧!”另一個粗重的如悶雷一般的聲音說道。
那破喉嚨的第一個聲音道:“管他呢,現在人數實在是不夠啊。先帶回去治治再說吧,多一個總比少一個強啊。”
然後少年只覺得身體一輕,被人提小雞一樣的拎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走了有多遠。他唯一還清楚的就是天還未亮,但身體已被搖晃得像是撕裂開一樣,他依舊拼命的眨着眼睛,不讓自己就此“睡去”。
“怎麼帶了個死雛來!”又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粗重的聲音回答道:“沒辦法呀,如今各大派活動得太頻繁,這偏僻的地方能有頭羊就不錯了。火老您將就些吧,先看看能治得活不再說。”
少年一直死死地瞪大了雙眼,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張恐怖之極的臉。
那是比野獸還要難看的一張臉。墨綠色的麪皮,淡黃而又沾滿黑色麻點的鼻子佔據了大部份在上面。兩隻眼睛竟然呈現出如野獸一樣的淡黃色的眼仁。
看到少年的同時,對方竟也嚇了一跳,驚得原地跳了起來。
“這小子真有意思,都這副德興了,居然還不肯死,哈哈……”那個叫火老的傢伙狂笑起來,然後伸出手來向前少年的身上摸去。
他的手倒是很白,白得血管在皮肉下面清晰可見。不知爲什麼,一見到這雙與少女柔荑相差無己的手時,少年心中沒來由得更加緊張起來。
他試圖向後挪動了一下身體,但身體卻已根本不聽使喚。
於是對方那雙可怕的手便按在了自己的身上,鑽心的疼痛猛烈襲來。
少年張開口,終於忍不住發出痛苦的怪叫聲。
他可以感覺得到先是腕骨,然後是那已然斷了的七根肋骨被慢慢接續起來。不過這卻並沒有讓他好受多少,只因爲對方的動作實在太慢,慢得讓他的痛楚又增加了幾十倍都不止。
不過是一刻鐘的功夫,對他來說卻像是過了整整一年似的。
少年身上沾滿了汗水,兩隻嘴脣因爲疼痛被咬得血肉模糊,但他的喘息聲已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有生命力。
“這傢伙是怪物嗎?這樣都……”最先聽到的那個怪聲傳入耳中。
少年轉過頭去,看到了一個瘦得皮包骨頭和一個身形巨大的傢伙。
皮包骨頭的下巴上留了一小攝細柳一樣的黑色鬍鬚,一張臉長得就像一根蘿蔔。他的個子本就不高,與身邊的巨形大漢相較之下顯得更加像個細小的柳枝一般。
那大漢身形就如同一個球一樣結實,滿臉的肉都向下耷拉着,兩隻健壯的手臂正分叉在腰側,只看那份氣勢,少年便絕對相信他可以輕易將趙九捏死。
“我喜歡這小子,他這次一定是會入選!”火老輕聲說着,用胳膊噌了下臉上的汗水,轉過身去越走越遠。
身形巨大的大漢走過來,只伸出兩根手指,便抓住少年的腳腕將他整個人倒掛着提了起來,打雷一般的道:“好了小子,我們該上路了。我石虎也很喜歡你,哈哈……”
“還有我,我石龍也很喜歡你!”瘦骨一樣的傢伙亦跟了上來,說完之後亦跟着狂笑起來。不過那聲音卻實在讓人聽得很不舒服。
身上還是不斷傳來針扎一般的刺痛,但對那少年來說,當極度痛苦之後,這些卻已是最舒服的享受了。
被石虎帶着又走了半個多時辰,他們已完全離開孤城,來到了一完全陌生的地方。
少年被放下來,然後他便看到了自己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壯觀的一幕。
數不清的少年。有比自己大的,也有比自己小的,這些人穿着各異,高短矮胖瘦也是參差不齊。不過卻實在是很多。
少年放眼望去,竟然看不到盡頭,數不清的同齡人都站在那裡,看到火老與石龍、石虎出現,全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集中過來。
“好了,我們接下來要走的可是極寒之地。”火老扯開嗓子大聲喊叫起來,他的聲音雖然不大,卻能極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都給我聽好了,這世上不但分天與地,還有陰和陽。這極寒之地的另一邊,便是人間與冥府的中間地帶,你們一會兒一定要用盡全部的力氣跑進去。不要想其他,只要不停地向前跑便是。切記切記,千萬不要呼吸,也不要睜開眼睛。在你衝出極寒之地時絕對不可以做那兩件事。否則,裡面的寒氣會將你生生凍成碎沫。”
前面的少年們開始紛紛耳語起來。此時少年身後被人用力一推,便也加入進這羣少年之中。
火老說完之後,身後的石虎將大手向前一揮,用他那如巨雷般的聲音指着遠處泛着藍光的地域大喊道:“不想死的就記住火老的話。出發!”
然後少年身邊的人羣開始向那片藍光地帶風涌而去。自己腳下一輕,也跟着向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他的身上只有一件單衣,而別人卻大多穿着厚重的棉襖皮衣。沒走幾步,刺骨的冰寒已讓他寸步難移。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自己白天時還剛被趙九的手下打得快要死掉。而這一刻,他卻將要和這羣少年莫明其妙的穿越那從未聽過的極寒之地。
爲什麼我要跟着他們走?少年疑惑的轉過頭去,便看到幾個不想走的少年被石虎手中的鐵錘砸碎了腦袋。
那鐵錘也似他的手臂一樣又粗又大,只輕輕一敲,也不見石虎用什麼力氣,便將瘦弱的少年們的腦袋連同身體砸了個稀爛。血肉瞬間模糊成一片。
少年無奈的轉過身去,一件寬大的皮衣突然披在了身上。還帶着體溫的暖氣瞬間流遍全身。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十天前?還是十個月前,又或者,是十年前的事情?那久違了的身影突然又閃現在腦中。
他轉過頭去,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高個少年站在面前。
“放心,我還有一件呢。”那少年除了臉形稍長些外,倒也不賴。面白如玉,高鼻大耳,一副富家子弟的模樣。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是崑崙派的張子儀。這次被他們抓來充數的。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
少年猶豫了一下,然後搖搖頭:“我沒有名字。”
“哈哈……哪有人會沒名字的。過了這極寒之地再見了。”張子儀說完大笑着轉身向前跑去。
少年也緊緊跟了過去。不是因爲他想要跟住對方。而是身後的慘叫聲越來越多了。好像石虎的鐵錘隨時都會降臨到自己身上一樣。
沒走多遠,寒流越來越強烈,有不少人都被逼着退了回來,但退回來的下場便只有被石虎砸成肉泥而已。
少年咬着牙,拼命的向前衝着。他不想死,特別是不想死得如此難看。
終於看到了,面前一道巨大得與天相接一般的藍光屏障。前面的人一旦進去便完全失去了蹤影。
少年強咬着牙快走幾步,寒冷讓兩隻腳都凍得完全失去了知覺,好似雙腿在控制着兩個假肢活動一般前行着。
到了!想到火老的話,少年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上雙眼,緊鎖氣息衝了進去。
只是那寒冷已快要將人凍成碎沫,連一步都行進得困難之極。少年不禁又想起之前那個送衣的少年來。
如果沒有身上這件皮衣,恐怕他連半步都走不動。
沒走幾步,氣息已變得越來越難受,身體好似僵住了一樣連走一步都要花好長的時間。但只憑身邊這些可怕的寒流,他知道自己還未完全走出這裡。
睜開眼,或是再次呼吸,都意味着死亡。但那種悶氣的滋味卻實在忍無可忍。
他已到了極限,體內嚴重缺氧的情況下行動變得更加緩慢了。恍惚間,那熟悉的面孔又浮現在眼前。
“一定要活下去,爲了我們的淨域!”聲音在耳中迴盪不絕,一遍又一遍好像永遠沒有窮盡一般。
他的身體忽然一輕,一股暖流猛的侵襲過來。
“哈哈……你居然真的通過了!”張子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晃動了兩下,這才猛的張開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讓周圍稀薄的空氣最快速度的在自己的肺部進出着。
劇烈地喘息讓整個胸腔都撕裂般的痛。
張開眼,面前已是另外一處天地。
到處都是黃昏一般的灰暗之色,黑色的土地上寸草不生,狂風自遠處吹來,到了近前帶起滾滾飛沙吹到臉上,隱隱帶着一些些溫暖。
面前雖然還有很多少年,但這時,已是一眼可以望得到盡頭的了。
“哈哈……我就說這小子一定行的。快拿錢來……”石龍大笑着,兩手向前一伸。
然後火老與石虎不情願的自身上掏出銀兩遞了過去。
火老將目光望過來,皺着眉頭道:“我現在開始有些討厭他了。”
“我也是!”石虎大叫着走過來舉起手中的巨錘向下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