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接下來的日子很平淡,像所有成了親的夫妻一樣,他忙起來了,她去藥鋪給他送飯;他閒下來了,他帶她逛十五的廟會;他們吵架了,總是他先笑;他們闖禍了,總是他道歉。
慢慢的,文瑾學着怎麼做一個賢惠的妻子,雖然文瑾娘從沒在文瑾身上看到過賢惠的影子。手絹、枕套、被面都是豆豆繡的,文瑾只拿大框架,當然所謂“大框架”就是好不好看,不好看了,豆豆晚上就又睡不成了;文瑾偶爾心血來潮遞給薛哲瀚喝的雞湯、魚湯、排骨湯也都是豆豆燉的,當然薛哲瀚不知道;不過,文瑾對豆豆還是好的,比如,她成功幫豆豆乾掉了春心苑裡的冰蝶姑娘,讓文昌鏢局裡據豆豆說是最帥的趟子手阿杰最終拜倒在豆豆的石榴裙下,當然,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豆豆不能成親,確切的說,豆豆不能這麼早成親。
爲什麼呢?
因爲文瑾,懷孕了。
第二年的春天,是薛哲瀚親自把的脈。
文瑾坐在竹榻上,嘴巴一張一合的,不停地嚼着豆豆送進嘴巴里的核桃仁,中間休息的時候不忘了發表幾句意見,“你和阿杰的事情要放一放,知道嗎?恩,恩!”文瑾張嘴接着吃,“爲什麼呢?因爲我懷孕了,你走了,我怎麼······恩,我怎麼辦呢?不過你放心,等我生完孩子,家裡給找了人伺候,你就能輕鬆一點了,別怕,你不敢說,我去替你說。接着扒啊,我還沒吃夠呢。”文瑾示意豆豆繼續,豆豆撅着嘴不敢說話。
“瑾兒姐姐。”文瑾一聽有人叫她姐姐,就知道那個秋夏之來了,立馬從竹榻上下來,撐着肚子,一臉的幸福樣。
“妹妹來了,快坐,豆豆,上茶。”
這年冬天,安州城的雪下得很大,路上的行人少了許多,可薛家裡,文瑾的屋子外面擠滿了人,是的,文瑾就要生了。
文瑾的**聲從辰時持續到了巳時,又到了午時,沒有人喝水,沒有人吃飯,前廳裡,薛夫人坐在薛老爺身旁不敢說話,他們的兒子薛哲瀚守在屋子外面,任大雪白了頭,也不肯進屋取取暖。
文老爺終於到了。薛家的下人說少奶奶難產,文老爺便一個人冒着大雪來了。雪天路滑,本是很短的路程馬車卻走了很久。
“怎麼還沒生啊?”文老爺開了口。
“產婆說瑾兒太瘦了,沒力氣,生不出來。”薛夫人想要喝口茶,擡頭看見薛老爺皺着眉頭,只得悻悻的縮回了手。
前廳裡,一下又恢復了寂靜。
未時三刻,產婆大叫一聲推開了房門,薛哲瀚一把抓住產婆,大聲質問:“怎麼了?孩子呢?”
“孩子······”產婆的臉越來越白。
“我問你孩子呢!”薛哲瀚幾乎是不可抑制的大喊。
“啊——”產婆被薛哲瀚抓的生疼,想要掙扎,可越掙扎,薛哲瀚就越用力。
“哲瀚,你不要這樣!讓產婆把話說完。”秋夏之抓住薛哲瀚的胳膊,着急道。
產婆終於掙脫了,向着大門的方向退了幾步,顫抖的說:“孩子······孩子······”
“你說啊!孩子怎麼了?”薛哲瀚完全抑制不住了,眼看就要衝進屋子裡面,秋夏之死死地抱住薛哲瀚的腰。
“孩子······孩子······薛少爺,我,我盡力了,不是我的錯,誰知少奶奶太瘦了,生不下來,等生下來了,卻是個死胎!”
“死胎”兩個字重重的擊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上,薛哲瀚轉身,一步一步向文瑾和孩子的方向走去。
“不許去!”薛老爺大喝一聲,“造孽啊,造孽!”轉身拂袖而去。
薛哲瀚紅了眼,心口像堵住了千金重的石頭,喘不上氣。
屋子裡面,豆豆一把接住產婆扔在懷裡的孩子,驚嚇過度的她,顫抖着叫着“小姐小姐”。
虛弱的文瑾撐着一口氣緩緩問道:“孩子呢?”
豆豆依舊顫抖的回答說:“小姐,孩子,沒了。”
那最後一絲撐着文瑾的精神遊絲就這樣斷了,她沉重的呼出一口氣,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豆豆看着小姐沒了聲音,抱着孩子想要過去叫醒她,走進一看,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只見文瑾身下不斷涌出一片片鮮紅,那血漫過了文瑾雪白的衣衫,漫過了大紅的喜被,漫過了牀褥,滴滴答答的落在文瑾那雙水藍色的繡鞋上。
屋子裡的火盆燒得正旺,火光襯得豆豆的臉格外發紅,卻怎麼也化不開屋外厚重的積雪。
薛哲瀚看着文老爺向身旁一歪,好在被管家扶住,只聽文老爺大喝一聲“一家子的大夫,竟醫不好我的女兒!”隨後被管家扶走,腦子裡正一片空白,靜得飄雪的世界裡,只聽見豆豆那聲撕心裂肺的“小姐”,他卻一下住了腳步。
秋夏之看着薛哲瀚被下人拉走,前一刻還擁擠的小院裡,瞬間只有一片蒼白,她拍掉落在肩頭的雪,拿着下人送來的藥箱,推開了那扇門。
三日後,薛哲瀚第一次見到了文瑾。
他不敢靠近,遠遠的,眼裡就全是淚水。
文瑾安靜的躺在新換的牀褥上,沒有一點聲音,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雖不間斷的喂藥,嘴脣還是乾裂的厲害,夏之說,她沒有撐下去的力量了,本就貧血的她這次又產後大出血,傷了身子,元氣恢復不過來了,她似乎也不想恢復過來,藥喂進去了,又吐出來了,她不想活了。
秋夏之的話像一把刀一刀一刀刮在他的心上,豆豆端着藥站在他身後。
“少爺,少奶奶該吃藥了。”
“給我吧。”薛哲瀚伸出手,接過豆豆遞過來的藥碗,豆豆轉身關上了門。
屋子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瑾兒,吃藥了。”薛哲瀚終於走進了文瑾。
可文瑾依舊沒有回答。
薛哲瀚坐在文瑾身邊,動作輕柔,生怕弄疼了她,將她靠在自己懷裡,慢慢地把藥碗放到眼前,一勺一勺的吹涼了,送進文瑾的嘴裡,跟以前一樣,藥水全被吐了出來,可文瑾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薛哲瀚的手劇烈的顫抖,他咬緊牙,右臉不停地抽搐,文瑾吐出一勺,他就再喂進一勺,吐一勺,喂一勺,吐一勺,喂一勺······
終於,藥碗被薛哲瀚“啪”的一聲摔碎在了地上,他俯下身,緊緊地抱着文瑾,哭出了聲。
“瑾兒,我求求你,活下去!活下去!就算是爲了我不行嗎?你告訴我,告訴我,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吃藥,你才肯不放開我!”薛哲瀚的話就這樣一句一句吼進了文瑾的心裡。
第二日,豆豆笑着跑來說,小姐的藥,吃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