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文瑾坐在牀邊,等着,等着天亮。
這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裡,真是漫長,文瑾的眼睛紅了,不是哭的,是乾的。
天剛亮,文昌鏢局門口就停了輛馬車,趕早出門的街坊四鄰都認得那個從車上下來的女子,文瑾沒覺得丟臉,擡着頭,讓豆豆去扣自家的門。
秀萍嫂子衣服都沒穿好,便跑了出來,手裡還拿着那封拉泔水的送來的信。
“這是怎麼回事,我信都還沒來得及拆,你怎麼就回來了,薛哲瀚知道嗎?薛家人知道嗎?”
文瑾沒有說話,遠遠地看見老文披着一件褂子站在“義行天下”四個大字的匾額下面,忽的鼻子一酸,便撲進了爹爹的懷裡。
“都是我寵壞了你,都是我寵壞了你啊!”文正豪拍着閨女的背,心裡也是酸一陣苦一陣的。
文老爺,文夫人,秀萍嫂子,就連石衝,甚至是鏢局裡的每一個人都沒有再提起薛家的事。
只是全安州的人都在納悶,這平時最恩愛的小兩口,薛哲瀚怎麼就捨得把那文瑾送回孃家。可現在,文瑾不想再想這些事了,只想踏踏實實的睡個覺。
一個月了,有人說,薛哲瀚休了文瑾。
這讓文正豪的臉在安州很掛不住,早飯剛過,文瑾在院子裡練刀,本想上去說兩句的,後來實在不能忍女兒刀法退步成這個樣子,於是讓石衝拿來自己的刀,又重新手把手教起了閨女。
九月的桂花早已開滿了枝頭,文家這一老一少在飄滿桂花香的院子裡一板一眼的比劃着文家刀譜上的一招一式,文瑾娘看得很是歡喜,還讓秀萍抓來了一把瓜子。
“不行了,不行了,爹,我練不動了。”文瑾先停了下來,擼下來一隻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倒退兩步,靠在刀架上坐了下去。
“不練了,不練了,豆豆,去,給小姐把褂子披上,別再着了涼,染了風寒。”文瑾娘嗑完手裡的瓜子,起身拍了拍手,向廚房走去。
“你呀,可趕不上以前了,練這麼一會兒就累了,以前學的刀法都忘了吧!”文老爺接過石衝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汗道。
“爹,我嫁人的時候是您不讓我帶着這對鴛鴦刀的,那我沒刀怎麼練啊!再說了,就算我有刀,沒事就在人家後院練刀,知道的以爲我在練刀,不知道的還以爲我要謀殺親夫呢!”文瑾喝了一口豆豆遞過來的說。
“哎,我說你這女子,是不是傻啊!”文老爺單手掐腰大笑道。
下午文瑾在書房陪秀萍嫂子繡手絹,說是陪,不過是秀萍繡,文瑾看罷了,這針線在文瑾這裡可比她爹那把三尺五寸長的大環刀還要重。
文瑾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瞌睡,眼皮子重的睜也睜不開。
文瑾娘剛好路過,一進屋子就看見了文瑾趴在桌子上睡覺,嘆了一口氣,坐在了秀萍身邊。
“你有時間就好好勸勸這丫頭,滿腦子都是刀槍棍棒,一點兒人情世故都不懂。”文瑾娘輕聲說。
“我勸什麼,怎麼勸?她可不聽我的。”秀萍擡眼看了下文瑾,笑道。
“你呀!就是跟她在一起久了,也是滿嘴沒一句正經話。”文瑾娘繼續道,“瑾兒都回來了有一個月了,這薛家也不來要人,外面有人說瑾兒被休了,我都氣死了,剛纔還跟那個老匹夫吵了架,女兒這麼大了,你能說嗎!你能管嗎!你說的了嗎!你管的了嗎!氣死我了!”文瑾娘一想起剛纔在屋裡文正豪跟她時那橫眉怒目的樣子就來氣。
“娘,您跟爹生什麼氣啊。”秀萍放下手中的東西,給文瑾娘倒了杯茶。
“這個小東西一點兒也不讓我省心!”文瑾娘回頭看了一眼睡得香的文瑾,食指狠狠戳了過去。
“哎,娘!”秀萍趕忙上前阻止,“瑾兒還小,嫁進薛家的日子還短,很多事不懂也是正常的,您也別太着急了。”
“什麼年紀小不懂事?!你嫁給文昊的時候纔多大?還比瑾兒小一歲呢!不是這個理兒!”文瑾娘轉過身,端坐在秀萍面前。
秀萍知道,這是長篇大論的開始,於是先開口道:“娘,您也別太着急了,不行,我讓豆豆給薛哲瀚捎個信,就說瑾兒知道錯了,讓他們薛家趕緊來接人。”
“我看行!人是他們送回來的,回去也得他們家的人過來接,讓街坊四鄰都看看,我姑娘沒被休!不過······“文瑾娘差點兒被秀萍繞進去,又捋了捋思維繼續道,”有些話你還是要給她講明白的,嫁了人,就由不得自己了,你見過潑出去的水還有收回來的道理嗎?回來了,人家要笑話的!我當年跟那個老匹夫從京城來到這安州城,這麼多年了,受了多少委屈,也沒想着回孃家,出了事,要先想着解決,而不是逃避。你再看看你,文昊走了這麼多年了,我知道,你也難過,可你爹病了,我還是讓你回去看了的,官府裡沒有哪個條例說受了委屈不讓回家的,可人家受了委屈,都沒有回家的,就你一個人回家了,這,這不是讓人說閒話嗎!”
秀萍低下了頭,文瑾娘說的很現實,理兒確實是這個理兒,可爲什麼聽起來這麼令人心傷呢?文瑾沒錯,受了傷回家,這是所有人的爹孃從小就教給我們的道理,可長大了,怎麼就不一樣了?
“我不說了,說多了,更難受,你呀,看着辦吧。”文瑾娘說完,起身離開。
秀萍看着文瑾娘走遠了,轉身輕聲地說:“行了,別裝了,起來吧。”
文瑾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孃的話,你也聽到了,怎麼?要不要我讓豆豆去給薛哲瀚捎個信兒?”
“你,容我想想。”文瑾輕輕地說。
一夜沒睡。
天還沒亮,文瑾就在院子裡練刀,杏黃色的外衫被她脫下搭在了刀架上,一身白色的練功服在漫天飄散的桂花裡來去穿梭,滿臉是汗,文瑾不知道自己流沒流淚,可她現在只想出汗。
轉身,一片片桂花落在一雙鴛鴦刀上,文瑾眨了眨眼,忽的吃了一驚,身後那人竟離自己的刀只有兩寸遠,她募得站在原地不敢動,她並不確定自己看到的那人是不是心裡想的那人,就這樣,靜靜地等待桂花飄落。
“跟我回家吧。”那人先開了口。
“什麼?”文瑾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
“這天下還沒哪個女子跟夫君生了氣自己跑去丫頭房裡睡的,也沒有哪個女子任着性子主動要回孃家的,更沒有哪個女子回了孃家就不回婆家的。你呀,是頭一個。”薛哲瀚伸出右手,握住了文瑾執刀的手,見文瑾沒有反應,笑道:“難不成,你還真想謀殺親夫?”
文瑾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放下了手中的刀,卻也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把衣服穿上,小心着涼。”薛哲瀚從架子上取下外衫,放到文瑾面前,見文瑾還是沒有反應,忽然笑了,他靠近她,文瑾有點兒害怕,向後退了幾步,薛哲瀚拉住她另外一隻手往自己跟前一帶,然後輕輕取下掉落在發間的花瓣。
薛哲瀚鬆開手的那一瞬間,文瑾忽的向後退了兩步,她不敢看他。
“你這是還在生我的氣嗎?好,我幫你穿。”薛哲瀚抖開那先杏黃色的衣衫,又往文瑾面前走了走。
“什麼?”文瑾依舊沒有反應過來,只見薛哲瀚彎下腰,把她別再腰間的裙角放下,然後猛地又拉進自己,從背後環住自己,等反應過來,薛哲瀚正在給自己繫腰帶。
“不,不用,我自己來。”文瑾終於有了點兒意識,轉過身,自己繫上了腰帶。
薛哲瀚走到她面前,笑着說:“我去給爹孃認個錯,跟我回家,好不好。”
文瑾擡起頭,天剛亮,微亮的日光落在薛哲瀚的臉上,甚是好看,文瑾猛地撲到了他的懷裡,半晌說道:“可是,爲什麼是你去道歉?”
文瑾終於被接回了薛家,安州城的每一個人都看到了,薛哲瀚不肯坐馬車,拉着文瑾的手,走過安州城的每一條大街小巷,文瑾想,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