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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文瑾藉着月色看着城門上“安州城”三個大字時,一下就說不出了話,她其實早就猜到了,他們這一路的方向一直都是向着這裡的,不過是她不敢說罷了,文瑾放下簾子,重新坐回馬車裡,低着頭,什麼也說不出。
“瑾兒,我想過出發前是否要告訴你,可我知道,問你的唯一結果就是你絕對不會答應的,所以只能······”半晌,冉冬輕輕拉過她的手說道。
“你爲什麼要帶我來這裡?你不知道在安州,對於所有人,我曾是怎樣的一種存在?”文瑾還是低着頭,聲音很輕。
“瑾兒,這裡是你的一個結,也是我的一個結。你過不去,我們永遠也過不去。”黑暗中,冉冬輕嘆了一口氣。
“我不管你來這裡要做什麼,都不要帶上我,我就待在客棧了,哪兒也不去。”馬車停了下來,文瑾帶好面紗,徑自進了客棧。
“公子?”小穩看了看文瑾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冉冬,有心擔心的問道。
“不用管她,你們去忙你們的。”冉冬對小穩吩咐道,隨即也上了樓。
打更人走過無人的街道,冉冬拿過衣架上的外衣,披在身上,朝窗外看了看,似是有些不放心,推開門走了出去。果然,文瑾的房裡,空無一人,桌上的飯菜她也沒動過一下,轉身,似是想到了什麼,再次推門而出。
“他又成親了,聽說新娘子很漂亮,可我卻不認識。我都離開這裡有幾年了?怎麼好多人現在都記不起模樣了?”夜風輕拂而過,屋頂上的文瑾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繼續說着,“聽說豆豆有喜了,我說過要親手給她操辦婚禮的。秀萍嫂子不知道現在好不好,她總是什麼都不說,好的壞的,都不說,不過我知道,石大哥會好好對她的,一定會的。你看那兒,那是董裁縫的鋪子,是他給我做的嫁衣;那邊,那是望春酒樓,那兒的老闆娘給我嫂子說過親,不過都讓我攪黃了,哈哈哈······哎,那兒,那兒就是私塾,私塾裡的那個老夫子的兒子看上了我嫂子,可我嫂子不願意,他就在外面詆譭我嫂子,我一氣之下就······哈哈哈!”文瑾的眼前竟是那個老夫子受羞辱的樣子,她越看越覺得好笑,卻笑着笑着,停了下來,“後來,後來他知道了,就跑過來了,拉着我的手就走,就是這隻手。”文瑾低下頭,溫柔的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個時候他說他不覺得我丟人,只是不想別人看我的笑話,好傻呀,冉冬,你說我那個時候傻不傻?”文瑾轉身,笑着看着身後的人,忽然也沒了聲音,“還有那裡,那裡就是文昌鏢局,有老文,有孃親,有秀萍嫂子,有哥哥,有石大哥,有豆豆,還有,還有······”
“行了,瑾兒,你別說了,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帶回來。”冉冬再也受不了了,一把將她拉進了懷裡。
“還有那個文瑾,那個以爲薛哲瀚會愛自己一輩子的文瑾,那個想嫁給他的文瑾,那個想給他生孩子的文瑾······”文瑾的雙手顫抖着,指着身後那個遠遠地院子,卻越發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這麼多年,她從不允許自己回憶,回憶從前的點點滴滴,哪怕美好,哪怕殘忍,她都告訴自己要忘掉,要像從沒有發生過一樣的忘掉,可爲什麼,爲什麼他還要帶自己回來?回到這個親手埋葬了一個叫“文瑾”的地方?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帶我回來?!冉冬,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文瑾用力的捶打着冉冬的身體,似乎想把積攢在身體裡這許多年的怨恨都發泄出來。
“瑾兒,你要放過你自己,好嗎?你不說,就以爲你不在乎?你不要這樣騙自己,你只是太在乎,怕別人看出你的在乎!你用力的在我面前笑,在我面前哭,在我面前裝作無所謂,你知道,這樣只會讓我更心疼你!瑾兒,我沒有讓你忘記這裡的一切,我只是希望你能讓自己過去,不要一直一直都讓這段回憶折磨你,你懂嗎?”冉冬抱得更緊了,他希望用他的體溫溫暖這個還在他懷裡發顫的女人,他希望過了今晚她能允許自己走進她的心,哪怕就一次。
文瑾哭了許久,許久,似乎是把從那個越獄的夜晚直到現在積攢的淚水全都哭了出來,不是傷心,不是難過,也不是委屈,只是想哭,很想哭。
冉冬感覺懷裡的人不再顫抖,慢慢輕撫着她的背,許久,懷裡的人輕聲問,“爲什麼是我?”
冉冬知道她問的是什麼,只是很開心她終於問了他這個問題,“是啊,爲什麼是你?可能那天天很藍,你穿了一條綠裙子。”
文瑾已經趴在欄杆上發呆了許久,就連冉冬什麼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難得回來一趟,也沒時間好好陪你到處逛逛。”
文瑾一驚,回頭見是他,又扭過頭繼續趴在欄杆上,“沒什麼好逛的,你要想去,就讓小穩陪着你吧。”
“瑾兒,我不希望你有遺憾,如果······”
“我們什麼時候走?你的生意談完了沒有?”文瑾轉身,面無表情的看着冉冬。
“明天。”冉冬怔了怔,半晌道。
“哦。”文瑾再次把頭低了下去,沒有多說什麼。
“公子,張老闆,董老闆,蔡老闆來了。”小穩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你去忙吧,我一個人在這兒坐會兒。”文瑾轉過身子,坐在窗邊,沒有看他。
冉冬的心上似是有着千金重的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想文瑾像以前那樣對他,衝他大呼小叫,對着他大笑大鬧,可如今的她,只是安靜的坐在窗前,沒有言語,沒有表情,靜的就像沒有漣漪的死水,他不禁在想,這次的事情,是不是自己錯了。
“你怎麼還不走?小穩在外面喊你呢。”文瑾半天沒聽見開房門的聲音,一扭頭,卻看見他果然還站在原地。
“今天是中元節,晚上帶你去放水燈。”冉冬輕輕的說。
“好。”文瑾還是面無表情的看着他,良久回答了一聲。
冉冬看着最後一個來拜訪的客人離開,揉了揉眼睛,疲憊的站起身來,這時候才發現,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樓下卻是陣陣騷動。
“小穩,瑾兒呢?”冉冬來到白天裡文瑾坐了一天的房間卻不見人影,問道。
“文姑娘回客棧了。”小穩說。
“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不通知我一聲?”冉冬蹙眉。
“是文姑娘不讓說的,她看公子一直在忙,就沒讓奴婢上前通報,直接就回客棧了。”小穩說。
“她自己走的?你沒派人跟着她嗎?”冉冬大驚,“你知不知道這是哪裡?這是安州!就算沒有通緝令,所有人也都能認出來她是誰!”
“是文姑娘不讓人跟着的,她說她知道客棧怎麼走,就算派人跟着她,她也會甩開我們的。”
“她不讓你們跟着你們就不跟着嗎?胡鬧!”冉冬憤怒的拂袖而去。
下了樓,顧不上樓下的車水馬龍,萬人空巷,他徑自上了馬車,艱難的穿行在滿是人流的街道上,這家茶樓,就在城裡最熱鬧的地段,可他們下榻的客棧,卻因爲文瑾的關係,選在了一個相對安靜的街道上。
“瑾兒!”冉冬下了馬車,頭也不回的上了樓,都沒顧得上敲門,就猛地推開了她的客房。
冉冬怔了怔,眉間的皺紋漸漸散開,他一步一步走到了竹榻前,有些害怕,有些緊張,他不知道爲什麼,只是悄悄伸出一隻手,試了試鼻息,然後閉上眼,深深吐了一口氣。他蹲下來,摸了摸她的發,手指仔細沿着眉的方向劃去,輕聲道,“你知道嗎?推開門的前一刻我好害怕你不在,真的。瑾兒,你永遠不知道我那一刻會有多恐懼。”冉冬嘴角揚起一絲苦澀的笑,他站起身,輕輕抱起竹榻上熟睡的人放在了牀上,替她仔細掖好被角,然後坐在牀邊靜靜的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