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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漠的西域,眨眼便是一年。
一早沈明兮帶着面具便出了帳篷,接過準備好的馬匹便頭也不回的向着遠方奔馳,直至周圍渺無人煙,放眼望去,只有兩個人,兩匹馬。時護衛緊跟在她身後,卻不料一擡頭,劍光一閃而至,他在馬上身子向後傾去,右手劍柄穩穩的擋開了那一劍。
一襲黑衣悄然而落,時護衛翻身下馬,正面迎着劍光而去,劍身在胸前畫了個圈,黑衣猛然發力,劍尖直逼對方心口,時護衛原地轉身,微妙的化險爲夷,卻翻身就是一劍,黑衣忽然甩動手中的劍身,直直的擋住了那刺向腳踝的一劍,兩人相視而笑,空曠的土地上,只有兩個獨立交叉的身影,於寂寞,於自由。忽然黑衣單腳落地,一個飛身,便向身後那人直直刺去,時護衛顯然沒有料到來人那麼快,手中的劍還未出手,卻已來不及,眼看劍尖直抵喉嚨,卻半路中,黑衣再次一甩手中的劍身,剛剛還筆直的劍身,在黑衣到時護衛身側轉個圈,便消失殆盡。
“好劍法!”時護衛欣慰的笑道。
沈明兮側頭一笑,“是你這個師傅好。”
時護衛低頭不好意思起來,餘光瞥見那把纏繞在她腰間的軟劍。
“走吧,等下老董見不到我們,該着急了。”說完,沈明兮吹響口哨,一匹馬疾馳而來。
剛回到帳篷前,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便跑來牽馬,沈明兮頓了頓,認出是那個一年前來烏左帳篷偷東西的小賊,便問道,“你叫什麼?”
“他們都喊我小弟。”少年笑道。
“小弟?是個好名字。”說完,沈明兮便掀開了帳篷。
“主子。”沈明兮拿起毛巾擦了擦手,身後時護衛的聲音響起。
“怎麼了?”沈明兮不以爲然的轉身問道,卻被他手中的一物深深吸引住了目光。
“這是?”
“主子,這是出事那天,太子爲逃過叛軍耳目,與我換的衣服。去救你的時候,我一直穿在裡面,不敢脫下,只是後來,後來······我沒有任何權利私自處置它,如今只能交給您了。”時護衛的目光凝重。
沈明兮一下沒了言語,輕輕接過那件玄色的衣衫,摸了又摸,許久,眼淚還是不住的敲打在殘留他一絲氣息的衣服上。而時護衛,竟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沈明兮一身簡潔的黑衣盤坐在蒲團上,這是西域特有的古爾邦節,烏左單于的部族裡剛殺了頭羊,慶賀的儀式便開始了。席間出現許多陌生的面孔,這讓她不得不警惕了許多。烏左不知去了哪裡,與部族人一番寒暄之後,便走到沈明兮的身邊,頷首行禮,“遠方的客人,不知烏左是否有幸請您共商一事。”
沈明兮微微擡起頭,一雙眼透過半邊黑色面具犀利的看着烏左,時護衛已經上前一步站到了她的身側,老董也在一羣人中放下了酒杯,悄悄走到了跟前。
“好。”半晌,沈明兮說道。
烏左單于的帳篷裡忽然出現了許多人,卻都在他們進入帳篷的一瞬間沒了聲響,所有人都警惕的看着沈明兮的身影,直到跟着烏左,站在他們的正前方。
“這裡都是蕭太子生前生死與共的兄弟,他們都是西域各部的單于首領,都對蕭太子的突然暴斃耿耿於懷!當今皇上弒兄殺父,大逆不道!太子妃,只要你一句話,我們唯您馬首是瞻!”
烏左的話讓沈明兮大吃一驚,光天化日裡敢說這些大逆不道之言的,也就只有這些蠻夷之族。
“蕭太子宅心仁厚,與我們更是肝膽相照。這樣的明君居然受到自己親弟弟的反叛,火燒東宮,以至於您沈氏一族滿門抄斬!這樣的大仇您又怎能不報?!”
什麼?!
沈明兮的心咯噔一下,自己逃出那個皇宮已一年有餘,雖從未問起他們沈氏一族,可也知道終究難逃厄運,只是這個消息再次被證實的時候,卻依舊讓人難以接受。
“夠了!”沈明兮怒吼一聲。
從來,她只想聽他的話,好好活着,卻從不知這背後竟還有着更大的陰謀在等着自己,蕭,你竟如此殘忍的將我一個人留在這令人髮指的人世間!
“今日的人,我沈明兮從未見過。今日的話,我也一個字沒有聽過。今日的事,我更是從未經歷過!已逝的人,我比你們還要悲傷,只不過,用鮮血報復的仇恨,只會讓你們更加醜陋,烏左,謝謝你這段時日的招待,我想,我該告辭了!”沈明兮說完,便在衆目睽睽下轉身離去。
第二天天還沒亮,烏左部族最隱蔽的一頂帳篷內便簌簌有了聲響。
“主子,我們不去向烏左單于道個別嗎?”時護衛騎着馬在她身後問道。
“不了,走!”沈明兮遙遙的望着部族內那頂最大的帳篷,冷冷的說道。
老董嘆了嘆氣,向馬廄的方向望了望,便一言不發的離開了這個他們棲身一年有餘的地方。
正好趕上臨近過年,城裡城外的人走動多了起來,三人不必等待夜半時分才能進城,時護衛早早在一家乾淨簡潔的小客棧裡訂好了房間,沈明兮安靜的坐在還算暖和的屋子裡喝着茶,一面平復前幾日在城外所遇的那次兇險之事的心情。
老董咳了兩聲,沈明兮回過神來,見時護衛端了三碗暖和的薑湯進屋。
“主子,喝點兒薑湯吧。這裡畢竟趕不上京城,冬日裡還是冷得怕人的。”時護衛將一碗薑湯放到了她的面前,卻見沈明兮沒有反應,不安的看了看坐在一邊把玩着手裡的一對山麻核桃獅子頭官帽。
老董擡眼瞧了一眼時護衛,嘆道,“主子要是還惦記着那日在城外的事,老董勸您還是別想了。”
沈明兮看了一眼老董,沒有說話。
老董繼續道,“新帝登基已經一年有餘,畢竟名不正言不順,想必他比這個天下的任何一個人都更加擔憂他的江山能否保住。如今,關裡關外皇上的人不少,都是在清除先帝和先太子的餘黨。朝廷裡先帝時候的重臣如今也都解甲歸田,告老還鄉了,還有那麼幾個義憤填膺的,也都悄無聲息的死在了自己的府中。我老董雖不懂什麼朝政,不過是在太子軍中給那些低微的將士瞧了十幾年的病,可星火燎原的道理,我到底還是聽過的。咱們逃命的這一路上,少不了追兵,既是主子選的,我與阿時跟着你便是。你到底不要想太多,一個女子,想在這亂世裡存活下來,不是一件易事,可也沒有主子想的那麼難。”
“老董,是不是我不該放下仇恨,這麼自私的活着?”沈明兮輕聲問道。
“主子這說的什麼話!活着還有什麼自不自私!誰活着都是爲了自己,而不是爲了別人,哪有什麼自私可言!”老董苦笑道。
“可我活着就是爲了他的一句承諾,他說,他要我好好活着。”
屋子裡一下陷入了沉默,老董從腰間拿出菸袋,對着火盆猛吸幾口。
“那天烏左在帳篷裡說的話,想必你們也都知道。”沈明兮開口打破了沉寂。
時護衛和老董面面相覷,沒想到她會主動提起那件事。
“主子,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我老董雖受了蕭太子的恩惠,撿回來一條命,可在這件事情上,還是不要衝動的好。”
沈明兮低頭思忖,忽然外面便是一陣騷動。
“出什麼事了?”沈明兮問道。
“你們不要出來,京城來的人認得阿時,我出去看看。”老董迅速起身,收起菸袋道。
老董開門剛剛出去,便迅速轉了回來,緊張道,“是官府的人,快,躲起來!”
沈明兮心下一緊,京城那人的爪牙竟真的伸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