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文瑾在牀上昏迷了五日,第六日天剛矇矇亮,就睜開了雙眼,掙扎着,扶着牀邊坐了起來,整個別院裡除了他們五人,並沒有任何伺候的人,文瑾喊了兩聲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於是自己折騰了一會兒,終於把自己折騰下了牀,許是下牀的聲音有點兒大,老董最先跑了過來。
“哎呦,我的小祖奶奶,你這又是鬧哪出?!”老董把菸袋放在桌子上,趕緊跑了過去,扶起趴在地上的文瑾。
“哎呀,你要起來,喊一聲就好了,幹嘛又自己瞎折騰!”小弟也跟着進來了,從老董手裡接過文瑾,把她重新抱上了牀。
“我怎麼了,老董,爲什麼腿上就是使不上勁兒?”文瑾皺着眉問。
“韓水兒的劍插在了你以前的傷口上,你是怎麼想的?不知道自己腿上有傷嗎?你是故意的嗎?”小弟撇撇嘴說。
“我······”
“你醒了?”三人循聲望去。
公子依舊一身玄色男子衣袍邁進了文瑾的房門。
“公子。”小弟低頭行禮,老董也低了低頭。
“喂,我睡了幾天?”文瑾探出腦袋看着她問。
小弟跟老董後背起了一層冷汗。
三天後,文瑾剛能下地拄拐走路,時護衛便風一般的跑進了湖心亭,跟同在湖心亭賞雪的公子稟報道,“段茗姍死了。”
文瑾靠在欄杆上,詫異的看了看公子,又看了看時護衛,弱弱的問了一句,“誰是段茗姍?”
當文瑾看到那個安靜的躺在牀上沒了脈搏的姑娘時,所有的記憶被再次帶回了山中寺廟裡的那一晚。
月色斑駁,剛吃過晚飯的文瑾拄着拐,披着老董送來的大氅,出了屋子瞎溜達。
路過公子的房間,敲了敲門,無人應,探頭看了看,果真沒人,便想去找小弟玩兒,下了臺階,頭頂飄下一簇雪,文瑾摸了摸,擡頭看了看,沒下雪啊,然後會心的一笑,竄上了屋頂。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這麼冷的天,你也不多穿點兒。”文瑾說着,解開大氅,拂開一處的雪,往她身邊湊了湊,就坐了下來。
公子往外躲了一下,然後沒有躲過文瑾,被文瑾一把摟在了自己的大氅裡。
“這不是老董的大氅嗎?”公子看了一眼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問。
“是啊,他說這裡沒有女人的衣服,就隨便給我一件先穿着,回頭進城再買。”文瑾努努嘴,“哎,你幹什麼呢?看星星?今晚好像······”文瑾擡頭看了一眼天,“沒星星啊。”
“那你幹什麼?不回去養傷,還爬屋頂,不怕再摔下去,腿又斷了?!”
“喂,你這人會不會聊天啊?!”文瑾拿胳膊肘碰了一下公子,笑道。
“哼,聊天?文瑾,給我說說段雲淼吧,就是那個韓水兒,你之前不是說她在山上總是跟你說話嗎,給我說說,你們都說了什麼?”公子突然安靜了下來。
“她?你怎麼忽然對她感興趣了?”文瑾撇撇嘴。
“沒什麼,只是忽然很想知道。”
“好啊,不過你要答應我,別再趕我走了,讓我跟着你們吧。”文瑾趁機想給自己找個去處。
“這個嘛,要看你講的好不好。”
文瑾撓了撓公子,笑道:“討厭!”
韓水兒和莫昭,兩個彼此推開的人,就這樣走進了我們的視線。
宣明帝十八年,六歲的韓水兒被自己的爹爹賣進了莫家做童養媳。
韓水兒跟文瑾說過,自己是家裡的第三個孩子,上面有個大姐,還有個準備娶親的哥哥,下面還有個剛出生的妹妹。一家人爲了給老韓家唯一的男丁娶妻,大姐被賤賣進了大戶人家做丫頭,可看着銀子還是湊不夠,人家的姑娘就要許給鄰村人了,韓水兒的爹咬咬牙,把她賣給了當時正好下村子找童養媳的一個管家。韓水兒總是能記得爹爹送她走那天對她說的一句話,“水兒,你記得,你是給大戶人家的少爺做老婆的,將來一定會大富大貴的,不要怪爹爹,跟着他們你能活下來,跟着爹,下頓飯什麼時候能吃上,都不知道,走吧,千萬別再回來找我們。”
就這樣,六歲的韓水兒進了莫家,在柴房裡哭了整整三天,然後狼吞虎嚥的吃了一個大肚婆送進來的一大碗飯菜。
大戶人家的日子是不用操心吃穿的,而作爲大戶人家的兒媳婦,不僅不愁吃穿,更是連活兒都不用幹。對於韓水兒,六歲的韓水兒,她進了莫家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跟着奶媽照顧那個四歲的“夫君”,莫昭。
很多人都不明白,大戶人家的兒子還用買個童養媳?!當然,這都是對正常人來說的,對於莫家,六歲的韓水兒在第一次看見莫昭赤身時,只能用“嚇一跳”來形容。
那不是個乾乾淨淨的男孩兒的上半身,六歲的韓水兒拿着奶媽剛脫下來的莫昭的衣服站在木盆旁邊不知所措後,就被莫夫人關進了柴房整整五天。五天裡,韓水兒一閉上眼,都是那個男孩從脖子蔓延到胸口的青色胎記,一大片,整整一大片。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爲什麼大熱天裡,奶媽卻把他領口的盤扣扣得死死地,他解一次,奶媽便打他一次。”韓水兒躺在山上的山洞裡,對着一旁的文瑾慢慢說。
後來,韓水兒在莫夫人面前跪着保證,再也不會這樣了之後,便被放出了柴房。
可韓水兒終還是沒能守着安穩的日子等來自己做新娘的那一天。
那年,韓水兒八歲,莫昭六歲。
整個村子全沒了,被一羣穿着黑衣的人殺光了,六歲的莫昭從柴火堆裡趴了出來,晃動着身邊的孃親,爹爹,奶媽,全沒了動靜,路過廚房的時候,一隻手死死的拉住了他的腳踝,低頭,竟是八歲的韓水兒。
他們兩個孩子是整個村子唯一活下來的兩個人。
在外面跑了一個月,他們進客棧酒樓偷過東西,在路邊撿人家扔掉的東西吃,也乞討過,總之,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活在了這個世上。
那是個除夕夜,九歲的韓水兒想給莫昭找件厚一點的衣服,他們已經在這個客棧的馬棚裡躺了三天了,馬倌見他們可憐,就讓他們在晚上沒人的時候進來避避風雪。
韓水兒只穿了一件很薄的中衣,然後把所有在她看來能蓋在莫昭身上給他取暖的東西都給他蓋了上去,自己便衝進了風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