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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以後,濟世堂所有的老大夫都看過了,薛老爺也看過了,秋夏之也把過脈了,薛哲瀚還是不信。
他的瑾兒,再也不能生育了。
離年三十還有幾天,文瑾終於可以下地了。
豆豆扶着她在屋子裡轉了幾圈,文瑾嘴角抿起一絲笑,說:“走,出去看看雪去,今年我都還沒好好看看雪,就要化了。”
豆豆忽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文瑾一回頭,詫異地問:“你哭什麼?”
豆豆伸手抹乾了眼淚,咬着嘴脣,狠狠地點了一下頭,“恩!”
夏天裡常用來避暑的涼亭冷清了許多,石凳上有了灰塵,文瑾剛想坐下去,就聽見了身後有人說話。
“你這身子剛恢復一點兒,你就着了涼,讓哲瀚看見,又要責怪我這個爲孃的了。”
“娘。”文瑾有氣無力的叫了一聲,可已是使盡了全身的力氣。
“多下地活動活動是好事兒,不能總是窩在牀上,這樣也不好。”
“知道了,娘。”文瑾恭恭敬敬的回答。
“你現在的心情我能理解,當年我生下哲瀚也是產後大出血,還好有老爺,他照顧我照顧得很周到,我也慢慢恢復了身子,可事實終究是殘酷的,我再也不能給薛家添丁續香火了,可至少我還有哲瀚,你就不同了。我知道你難受,濟世堂那裡,我已經吩咐過了,哲瀚最近都不用再過去了,好好在家陪你,你有情緒就發泄出來,不要憋壞了,你的事情,你爹孃已經很傷心了,若我們薛家再照顧不好你,這兩家多年的交情說完,也就完了。初二你身體若可以,就回去看看,不着急回來,讓哲瀚多陪你在家待兩天。天太冷了,豆豆,扶你家小姐回房吧。”
文瑾看着薛夫人走遠,嘴角一絲微笑,冷得讓人發寒。
年三十的炮竹聲吵得文瑾一宿沒睡,早上薛哲瀚一睜眼就嚇了一跳,文瑾穿着成親的那件喜服坐在書桌旁,一直笑着看着自己。
薛哲瀚披上外衣起了身,走了過去,“瑾兒,你怎麼了?”
“我們出去打雪仗吧。”文瑾的笑很天真,天真的樣子卻把薛哲瀚嚇傻了眼。
後院裡,一羣下人站在那裡不敢動,文瑾一個人在雪地裡攢雪球,扔完這個,扔那個,還笑着拉着薛哲瀚一起玩兒,薛哲瀚完全傻了眼,他不知道文瑾在幹嘛,不知道爲什麼要穿他們成親時的衣裳,不知道文瑾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薛夫人面無表情的站在角落裡,看着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唯一的兒子在陪着這個不能生育的女人打雪仗,早已怒不可歇。
初二一早,薛家的人都還沒起,文瑾就“砰砰砰”的敲響了薛老爺和薛夫人臥房的門,薛哲瀚披着外套,鞋都沒穿好就趕忙拉着文瑾回屋,文瑾一把甩開他,還不高興的說:“娘都說了,初二讓我回孃家的,是不是娘!”文瑾最後一聲“娘”喊醒了薛家所有的人。
薛夫人壓抑着心中的怒火道:“收拾好了,就走吧,不用給我們請安了。”
文瑾一聽高興地拉着薛哲瀚上了門口早先讓豆豆準備好的馬車。
薛哲瀚打了一路的噴嚏,文瑾一句體己話沒說,到了文昌鏢局,自己下了車,看都不看薛哲瀚一眼,卻剛進進門,停住轉了身,對一隻腳剛落地的薛哲瀚說:“你回吧,不用你了,我呆夠了,就回家。”
薛哲瀚傻在原地,看着文昌鏢局的大門“砰”地一聲關上,然後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文瑾確實待夠了纔回的薛家,正月十五的早上,她吱也沒吱一聲,就回了薛家,把正在吃早飯的薛哲瀚嚇了一跳。
“你怎麼不讓豆豆給我捎個信兒,我好去接你。”
“不用接。哲瀚,晚上有煙花還有猜燈謎的,我想去看,就在城門那邊。”文瑾笑着說。
薛哲瀚抹了一把嘴,回頭看了一眼爹和娘,薛老爺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轉身離開,薛夫人勉強擠出一絲笑,微微點了點頭。
十五的安州熱鬧非常,天還沒黑,薛哲瀚就被文瑾拽了出來,冰糖葫蘆,臭豆腐,桂花糕,包子,元宵,文瑾一個沒少吃,薛哲瀚在文瑾身後慢吞吞的掏錢,他從沒見過文瑾這樣,她到底是怎麼了?
城門下面的街道上掛滿了燈籠,文瑾不會猜燈謎,卻看中猜燈謎猜中送的禮品,那是一對鴛鴦佩飾,文瑾覺得掛在她的鴛鴦刀上一定好看。
薛哲瀚被文瑾折騰的頭大,沒仔細看燈謎,猜錯了,人家不給那個鴛鴦佩飾,文瑾上去搶,人家推了文瑾一把,薛哲瀚扶着文瑾退了兩步,還好,沒摔着。等薛哲瀚一擡頭,文瑾早已和人家打了起來,可文瑾終歸是女子,再厲害,也架不住人家人多,薛哲瀚賠了錢,擦了擦文瑾嘴角的血,看着發腫的眼睛,終於抑制不住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薛哲瀚是卯足了勁兒喊得,可偏偏天空散開了煙火。
文瑾一轉頭,指着滿天的絢爛說:“看!煙花!真好看!”
薛哲瀚滿腔的憋屈不敢衝文瑾發,咬咬牙,轉頭看着煙花一朵一朵盛開,又一朵一朵消散。
“真好看!真好看!真好看!”文瑾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一蹦一跳,還拍着手大笑。
笑着笑着,薛哲瀚覺得那笑聲像哭聲,轉頭一看,文瑾早已淚流滿面,薛哲瀚的心一下就軟了,緊緊地抱住了文瑾,文瑾在他懷裡掙扎,“放開我!放開我!你放開我!”卻是越掙扎,被抱得越緊。文瑾也終於沒了力氣,積壓了近三個月的委屈,一下在爆竹與煙花聲中散開。
“沒了,沒了,全沒了!我不能給你生孩子了!我不能了!我不能了!啊——”文瑾的哭聲讓薛哲瀚徹底崩潰,他除了緊緊抱住這個一直想給他生個孩子的女人以外,什麼也給不了她。
煙花散盡,文瑾被薛哲瀚拉着手帶回了薛家,薛老爺和薛夫人早已睡下,文瑾卻執意敲響了他們臥房的門。
門裡面是薛夫人連日以來積攢的怒氣,門外的文瑾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你到底還想幹什麼?!”薛夫人猛地拉開了門,卻被文瑾的樣子嚇了一跳。
文瑾恭恭敬敬地給薛老爺和薛夫人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直起身子,說道:“爹,娘,前些日子是兒媳不孝,讓您二老爲難了,今天兒媳給你們賠禮了,我對不住你們薛家,沒能給哲瀚生個兒子,沒能給你們二老生個孫子,更沒能給薛家延續香火,是我不對。”說着,文瑾砰砰砰的又磕了幾個頭,這把薛夫人嚇壞了。
“這,這是幹什麼呀,哲瀚,你快,你快把她扶起來啊!”薛夫人最近被文瑾折騰的什麼也不知道了,一下就亂了陣腳。
薛哲瀚終於扶起了文瑾,文瑾紅着眼,不敢說話。
“這些日子,你鬧也鬧了,哭也哭了,情緒發泄完了,就好好過日子吧,你沒能給我們薛家添個一兒半女,我們,也不怪你,孩子沒保住,你也傷了身子,你不比我們好過,如今你既然想明白了,那就跟着哲瀚好好過日子吧,別再瞎折騰了,我和你爹,受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