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戰鬥開始的第七天。
宋振林帶着黑臉漢子等人一直緊緊跟在張豐宇的身後,他們沒有走大路,而是專挑那種狹窄逼仄的小路。一路上張豐宇目不斜視,不管是遇到敵人還是見到有人求救,這一羣人都置若罔聞。
他們的目的地在避難所的最深處。
……
“砰轟!”一聲巨響,兩層居住帶之間的承壓牆都被炸串。
塵埃散去,灰頭土臉的小戰士從秦歡身下爬出來。大部分衝擊都被秦歡擋下了,要不然這小子早就死了。
雖然這小子來之前秦歡就聽張燁楠說過他是個介於“天才”和“瘋子”之間的爆破專家,可這差點把自己給炸死也太瘋了吧?抖了抖身上的塵土,秦歡回頭望去。
“喲呵!老子還真以爲這王八蛋刀槍不入呢!原來也是能炸穿的嘛!”秦歡看到成果後笑了。但站在不遠處的張燁楠卻皺眉道:“可照這麼炸下去,不等把它炸死,避難所都得被炸穿!”
的確,這詭異的藤蔓已經爬滿了第十三層居住帶的東區,剛纔的爆炸只是炸爛了它的一塊類似根莖的東西,並沒有真正意義上傷害到它。夏目在一旁看的很清楚,爆炸非但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反而激怒了它。
“不行的,它的要害在東區最深處的那間倉庫裡,不破壞掉那顆心臟的話,永遠也殺不死他。”觀察班的人員給出了結論。
秦歡冷哼一聲道:“老子也想啊,可這玩意都已經長這麼大了,它的藤蔓比蟒蛇還難對付,別說衝過去毀掉它的心臟了,能守住西區這塊陣地就不錯了。”
張燁楠瞥了眼秦歡,他也知道秦歡不是輕易說喪氣話的人,除非遇到他確實解決不了的問題。
一旁的夏目全程旁觀,他不是有意偷懶,而是也在思考對策。
玄奧的力量固然強大,可要想一擊必殺這種詭異的東西還是太難了點。尤其是夏目壓根就看不見,摸不着對方要害的情況下。不過……
“我們的最終目的是救人,不是要把它們一次性全部解決,所以……”夏目走到方纔爆炸的地方道:“如果這些承壓牆可以炸穿,那咱們就一直向下炸,把所有人先救出來再說。”
秦歡聞言一愣,他跟着附和道:“對啊!又不是必須解決掉這東西才能救人?只要它們不管咱們,咱們就先救人唄。”
張燁楠聞言又斜了眼這沒個正型的王牌特勤人員,他心道:‘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不過他也同意夏目的提議。
在向邢天然彙報後,戰士們立即開始從缺口處向下進發。
接下來的十幾個小時裡,秦歡這些憋了一肚子火的特勤戰士終於可以發揮一下了!與常規士兵不同,秦歡這種改造士兵更善於也更習慣於使用冷兵器和近距離突擊武器,所以他們在戰鬥的時候都會直接以最快的速度衝向敵陣。
張燁楠的隊伍爲了防止誤傷,便轉變思路由主戰更改爲戰術性火力支援。
正如秦歡之前所說,受制於避難所地形的影響,縱然有十萬大軍,沒辦法完全展開陣型也只不過是發揮百人小隊的實力。巷戰本就是精英的舞臺,尋常士兵幾乎不需要開火。只有當秦歡這邊的火力吸引來了大批的進食者的時候,他們纔會撤回來,把戰鬥交給在陣地上嚴陣以待的重裝守衛們。
憑藉秦歡手中的晶體芯片,他還啓動了各層的主動防衛系統來支援避難所駐軍。到了晚上,經過長達十幾個小時的作戰,精疲力竭的秦歡已經順利的抵達第三十七層居住帶,併成功解救出倖存者兩千餘人,收編各層居住帶上的守軍和民兵七百餘人,各類物資補給不計其數。
統計數據報上去後,可謂振奮人心!邢天然得知首戰告捷也是高興的緊。
但勢如破竹的攻勢到了晚上八點十分的時候還是遇上了阻礙!
首先是二十七層居住帶上突然涌現出數萬名進食者,他們就像蝗蟲一樣鋪天蓋地而來。鎮守本層臨時陣地的守備官率領三百七十名戰士浴血奮戰半個小時後全軍覆沒。
接到消息就往回趕的秦歡等人才離開剛開始建立臨時陣地的三十七層,那些黑暗中的恐懼僕役們就把陣地上忙碌的平民屠殺殆盡。
驚怒異常的張燁楠只好留下來指揮特勤隊員繼續與從沒有接觸過的敵人作戰。
好在子彈和強光源仍是硬通貨,那些從黑暗中滲透到三十七層的敵人如潮水般不斷涌來但也被一次次打退。
戰線拉長,精銳主力被牽制,再加上各層居住帶之間的臨時階梯並不完善,還要首先照顧倖存羣衆的撤退,焦頭爛額的秦歡才殺回到三十層就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這聲爆炸之劇烈是前所未有的!
整個避難所都如同遭遇地震一般劇烈的顫抖起來。
許多剛從各居住帶臨時庇護所裡出來準備撤離到上層區域的老百姓都在爆炸帶來的餘震中受了傷,有些是被碎石砸傷的,更多是驚慌造成的踩踏帶來的傷害。
秦歡立即查看了各居住帶的狀況,然後他倒吸一口涼氣。
第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層,四層居住帶中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豁口!不知道是誰引爆了一樣大殺器!爆炸直接毀去了先前才建成的四個臨時營地,還斬斷了下方各層居住帶上等待撤離人員通往上層區域的道路。
傷亡數字還沒有統計出來,可秦歡心裡已經有個大概了。
他看着眼前哀鴻遍野的場景,整個人都陷入了茫然。爆炸的衝擊對他的身體也造成了不小的傷害,尤其是他現在這具疲憊之軀。幸好手下的醫療兵及時注意到了秦歡的狀況,她奔過來給秦歡注射了一針改造戰士專用的強化劑這才讓秦歡有所好轉。
十幾分鍾後,通訊重新建立。
更多的壞消息鋪天蓋地而來……各層居住帶都因爲剛纔的爆炸出現了新的問題。
有的是感染者被全面喚醒,臨時陣地兵力不足,不得已只能重新撤回臨時庇護所死守。有的是爆炸導致了消防系統崩潰,大量冰水涌入居住帶,造成水患。還有就是第十三層居住戴上的那棵“樹妖”。它如同被喚醒一般開始向其他居住帶野蠻生長,被它的枝幹和綠苔覆蓋的區域都成了危險地帶,一些活物進入它掌控的區域後都會迅速衰老,就像是被抽乾了精血一樣很快就會變成一具乾屍。
“另外……觀察班在第二十一層居住帶上發現了一個新的未收錄的‘可疑目標’,它起初只是一個僅能容納一人進出的黑窟窿,很多進食者在附近盤踞,爆炸發生後,它就開始擴散,就像泥潭的漩渦一樣把一些能吃的都吞進去,包括那些進食者……老大……怎麼辦……”負責彙報的特勤小隊隊員已經讀不下去了,他真的害怕了。
這裡哪裡是避難所,分明就是地獄!是比十八層地獄還要恐怖的死亡之地!
“怎麼辦……”秦歡推開正在給他擦拭眼角傷口的醫療兵的手,他就這麼任由傷口流血道:“死戰到底唄!不然還能怎麼辦?”
作爲秦歡帶出來的兵,這些特勤隊員自然各個都是勇士。
可他們畢竟不是機器,也是有血有肉的。眼看着災難向着越來越糟糕的情況發展,而他們卻無能爲力,責任讓他們生出深深的愧疚之感。
“觀察班的人已經下到多少層了?”秦歡問。
“第七十五層。”
“唔,那統計數據呢?還有多少倖存者?”
“初步統計應該還有十七萬左右的倖存者……”
“多少?!”秦歡震驚了。
“十七萬,而且這還只是接入系統之後初步統計的結果,實際數字應該比這要高出30%左右。”
“那就是說……避難所裡還有二十多萬人還在堅持咯?!”秦歡問。
手下沉重的點了點頭。
“呵……真好啊……真他嗎的好啊……”秦歡說着突然站起身:“別愣着了,也別胡思亂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自古就是這麼個理!現在還有二十多萬人等着咱們去救!咱們說什麼也不能在這裡倒下!”
隊員們聞言紛紛起身,眼中的迷茫與恐懼一掃而光。
“大不了就是一死嘛!哈哈哈!”秦歡哈哈一笑,穿過隊員走到前邊一把從地上把這一層的守備官拎起來罵道:“傻愣着什麼呢!看不到還有人被石頭壓着嗎?趕緊組織救人!”
守備官嚇了一跳,他也清醒過來。
戰士們又重新投入到戰鬥中去。
可是對於眼前的形勢,就這麼些人,仍是杯水車薪。想要打贏一場硬仗,靠的不止是意志力,更主要的天時地利人和!現在秦歡等人這邊是三樣都不沾邊。
天時,“太陽都沒了”還天時呢。
地利?確實就現在避難所兵力稀少的情況,狹窄的空間是有利於他們的,可那也架不住敵人源源不斷的攻勢啊。感染者的數量太多了……多到令人絕望……作爲人類迄今爲止最大的人造地下穹頂構造,這座足以容納近三百萬人居住生活的超級避難所此時真的就成了罪孽的溫牀了。
最後的人和……秦歡是相信他手下這些人的,可其他人呢?
早先就聽邢天然說起過,避難所面對的敵人不只有現實存在的,還有精神中正在萌發的。很多人已經被嚇破了膽,再加上遲遲沒有等來其他避難所的支援,看不到光的戰士們心灰意冷,感覺自己已經被全世界拋棄了。
確實,這是一個冷漠而又殘酷的世界。
“太陽消失”這場突如其來的浩劫輕而易舉的擊碎了人類那可笑的自信。縱然在經歷多次劫難之後,這個時代的人類已經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去面對。可到頭來,物質上的可以用算法去分配,去恆量,但人性上的呢?
殘酷的“末日壁壘”法則約束着每一個避難所的最高管理者不能感情用事。
就算明知道有幾百萬人在承受着煉獄般的磨難也一樣……他們不是不知道,而是根本就不敢拿自己避難所內幾百萬人的姓名去做賭注。
所以……天時地利人和都成空。
秦歡雖然還在戰鬥,卻已經預感到自己終將會倒下,會成爲這座避難所中的一具枯骨!
……
“嗚……嗚嗚……”
毛骨悚然的哽咽聲在避難所的最底層迴盪不盡。那是一個雙手與臉已經長在一起的女人在哭泣。
她跪在一片殷紅的沉澱池的中心,從四周已經彈藥耗盡的守衛機炮上射出的強光如舞臺上的聚光燈一樣將她點亮。
她的指縫間不斷的流出血淚,後背上的肉翼如宴會的晚禮服一樣包裹着她的身體。
沒人知道她是誰,爲何如此傷心。
宋振林跟着張豐宇穿過已經被幹結的血塊覆蓋的地下通道,沿路看到的所有人都成了一具具慘白的骷髏。這無疑就是地獄的最底層了。
張豐宇說“不能坐以待斃”。
但他卻沒有說明爲什麼會選擇直接來最底層。
這裡是沉澱池,一個多月前,壓力泵損壞開啓了雄安新區1號避難所的災難序章,這裡是噩夢開始的地方。也曾參與過救援工作的宋振林對這裡的一切都無比熟悉。他也是在這裡失去了自己的親弟弟的。
那孩子被活生生的凍死了,被拖上岸的時候不斷的脫衣服,說自己熱,可他的身體卻像冰塊一樣冷……宋振林不清楚弟弟宋韓死的時候承受了多少痛苦,但他清楚地記得弟弟死後他每晚做的噩夢的裡的每一個細節。
意外的是,在他的噩夢裡也曾出現過一個渾身裹着紅衣的女人。
她就站在沉澱池邊上,盯着水池,背對着他。
是同一個人嗎?
還是說她根本就不是人……是宋振林這等普通人從沒有接觸過的神秘存在?
張豐宇拾級而上,他來到沉澱池外緣地帶,看着池子裡翻涌的血水,他沉聲問道:“你一輩子壞事做盡,死在你懷裡的男人不計其數,你還哭個什麼勁?”
沒想到那女人聽到這話後真就一下子不哭了,她轉過頭,雙掌依然津貼在臉上,指縫間隱約可見一對烏黑無光的眸子。
她在笑,猙獰的笑。
“你說的對……我壞事做盡,又成了這種不人不鬼的東西,我是應該滿足纔對,可你誤會了,我不是在哭,我是在享受,享受那種悲傷到極致的歡愉,你能理解嗎?”
張豐宇翻了個白眼,輕聲一嘆道:“聽說過,有些人爲了找尋存在感,心理會扭曲病變並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吞嚥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通過痛苦來獲取自己活着的感覺,唔……但我不覺得你這種好吃懶做傢伙會有這麼細膩的內在,所以……咱們就挑明瞭吧,你要是幫我呢,我仍會放你一條生路,但如果你選擇拒絕,那我也只好殺了你這賤/貨了。”
女人聽罷噗嗤一笑,跟着她仰起頭,雙掌因爲和臉生在了一起,所以沒辦法放下來。
她浸泡在血池中的漆黑長髮盪漾起一層惡臭的漣漪。
宋振林眉頭一皺,他不清楚張豐宇和這怪物是什麼關係,他只想儘快搞定眼前這怪物。
張豐宇也不廢話了,他擡起右手,五指舒展,掌心向上,衝着那女人覆手一翻,陡然間似有千鈞重物從天而降,居然瞬間就把那女人砸進了血池。
此情此景,已經不能用震撼來形容宋振林等人的心情了。
張豐宇一擊得手後提醒宋振林道:“待會你們散開,如果發現有東西試圖從池子裡逃出去,你們就開槍,記住!一個都不能放走了!否則貽害無窮!”
宋振林點點頭,立即指揮手下人散開。
他們來了十一人,散開後正好可以相隔一百米把這個沉澱池封鎖起來。
被污血注滿的沉澱池逐漸平靜。
張豐宇卻不耐煩的說道:“別裝死了,趕緊出來!”
說完張豐宇又向着池子重複了幾次之前的動作,每一次朝向不同的位置。只聽“砰轟”“砰轟”“砰轟”數聲重物落入水池的炸裂聲響過後。一個黑影突然從水池一角衝出來直奔宋振林而去。
宋振林心下大駭,跟着立即舉槍射擊。
他的動作很利索,子彈射出時,那黑影恰好到他身前五米左右的地方。不過並不是那女人,而是一條生者人臉面目的怪魚。
子彈擊穿了它的臉和身體,落在岸上後,宋振林纔看清它的全貌。
那是一條比三四歲小孩子還要大的胖頭魚,它的臉部詭異扭曲,就像一張人臉,魚身腹部開裂,內裡藏着許許多多的扭曲成團的東西,看上去就像一堆寄生蟲。
宋振林還從沒有見過這麼噁心的東西!
他問道:“這個是什麼東西?”
“別管是什麼,殺了就行。”張豐宇說罷再一次向沉澱池內“丟東西”。
炸裂聲此起彼伏卻始終不見那女人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