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豐盈計劃的主基地出來一路向北前行七百公里就到了1號發掘場。
按照時間軌跡,這裡是冼芊嬅等人最早發現古人類遺蹟的地方,也是他們曾經試圖結束荒誕輪迴的地方。
發掘場的總面積達十七平方公里,差不多一座小鎮的規模。這裡的建築物殘骸種類繁多,建築風格迥異,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同一時代的遺留。另外就是隨着發掘的深入,冼芊嬅等人發現,這座遺蹟的主體在地下深處,而且仍處在坍塌狀態,內部環境非常糟糕且危險,所以十分不利於展開發掘和科學考察。
但即便如此,這座寶庫也讓冼芊嬅等人收穫頗豐。
經過十幾年堅持不懈的努力,冼芊嬅從發掘場中搜集出大量珍貴文物和文獻資料,並整理成體系化的情報結構。
後經過主基地中央衍算核心的分析疏導大概成立體系如下。
首先是宏觀概念的。
這些遺蹟誕生的年代早於地球人類文明的發源初期,甚至可以追溯到地球上寒武紀生物大爆發之前的七個千年以前。遺蹟的主體風格偏向拜占庭,但部分核心建築風格的精美程度卻又安全與拜占庭風格相悖。
另外,從遺蹟中的階梯、各類房間入口以及一些懷疑是遺蹟原住民生活起居器具上分析得出,這些早於地球人類文明的遠古火星先民的普遍體型是當代人類的1.5-1.8倍。不過讓冼芊嬅等人十分不解的是,無論是在最初的1號發掘場,還是後續的2-7號發掘場中,他們都沒有找到任何與猜想先民有關的雕像、壁畫或者文字圖像之類的痕跡。
因此在情報結構的初段部分存在着兩個重大的疑點。
其一,是這些建築真的是猜想中的火星先民留下的嗎?其二,爲何這些讓人類倍感親切的建築物裡沒有留下這些“先民”的痕跡呢?
另外就是,在冼芊嬅等人找到並着手發掘3號發掘場的時候,他們找到了大量奇怪類異星生物的雕像,它們大量的存在於建築物的各處。有些個頭很大,看起來就像是某種攘除兇邪的瑞獸雕像立於大型宮殿類建築位的階梯之下。有的則個頭非常小,通常作爲浮雕出現在建築位的裝飾區域。
它們形態大體相同,只在一些細微處存在差別。
然後在這個宏觀的或者說粗略的考察範圍之下,細化的體系又分成兩大類。
第一個類別是由遺蹟內部文獻主導的記錄性體系。
不過由於這些文獻所使用的“文字”並不是人類體系內的任何一種有明確記錄的文字。尤其是對於冼芊嬅他們這些人來說,這些文字與天書無異。
好在豐盈計劃中有考慮到接受外形信號波的分析衍算備案,因此通過主基地衍算核心的分析,作爲文獻分析主要負責人的蘇晚霞還是大概的瞭解了一些文獻記錄的內容。
這些文獻可以被分作三段,但同屬一個階段。
三段指的是它們的類別是體系性的,大概可以理解爲一塊完整拼圖的上中下三塊,分別描述了一個名爲“創造階梯”的三個層次。
其中最上層層次爲“精神的汪洋大海”,這是主基地衍算核心的機翻。蘇晚霞通過自學語言學和神秘學之後,藉助一些古籍參考,將這個機翻整理爲“智慧形態的整合”。
大體描述的就是在具現的宏觀宇宙中,不管文明之間的距離有多麼的遙遠,它們彼此之間仍是存在着某種難以察覺的聯繫的。而且這些智慧最終會聯結,繁盛,成爲一個嶄新的整體。有點類似於兩個單細胞生物在一大盆營養液中各自成長。雖然這兩個單細胞生物彼此並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可它們的分裂式進化和成長是相同的,並且最終會相遇。
位於中層的層次爲“隔閡因彼此間的信仰日益牢固”。同樣是機翻,明顯關於中層部分文獻的解讀,中央衍算核心這一次的表現要通俗易懂的多。不過蘇晚霞在中層部分解讀上卻足足用了四年的時間纔有了一個相對完整,可以被人類思維直觀認知的概念體系。
用通俗的概念形容就是,“不同智慧與現實存在之間存在着無法逾越的認知壁壘,而這種認知上的壁壘都是以信仰作爲軸心存在的,且幾乎是不可逆的,無法被打破和解除的。”
蘇晚霞在理解這一段的時候引用了很多當代現實哲學思辨理論,主要圍繞的就是人文主義社會日暮西山的當代社會,數據主義的日漸繁盛正在嘗試徹底剝離個體的自主和自我思辨能力,也就意味着人類正在邁向一個全新的統一狀態。
不過人類文明從誕生至今,不同信仰的建立並非全無益處。甚至可以說,在百家爭鳴的時代,恰好是思想迸發的時代。當代人類文明的數據主義顯然是不符合人類的思想自由主義的,它更加的現實,是屈從於現實的理性思辨主義。
乍一聽很模糊,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
具體而通俗的形容就是,百家爭鳴的前提是思想處在一個物質文明繁盛的時代。如果換作戰時,任何思想、理論都應當服務於戰爭,屈從於戰爭。而當代的數據主義從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服務於生存之戰的特殊思想意識形態。
蘇晚霞在理解這一部分內容的時候一直嘗試着先否定再肯定,但他慢慢的發現這些中層文獻記錄中的內容真的抓住了文明進步的精髓。
“認知壁壘”和“信仰不可破”兩個軸心概念深深烙印在了蘇晚霞的內心深處。
至於最後一部分,也就是最下層層次機翻概念爲“樸實無華的道義法則是約束行爲個體的基本,無可替代”。在這一部分的理解上,蘇晚霞也用了很久,但一直不得門道。最後還是褚曉明給出了一個相對更容易讓人接受的理解對這部分內容進行了大致的概括。
那就是思想階梯化,層次化與牢固化之間的必然展現。
簡單來說……
就是“俗世尚且容你逍遙,你卻嫌棄這世俗的粗糙,那不是清高,那是混蛋。”
不過這一理論雖然得到了沈一諾、冼芊嬅兩人的支持,可蘇晚霞依然認爲這種理解還是過於的淺顯了,甚至落入了中層層次的“認知壁壘”中。
我們嘗試理解一個問題的時候,通常要使用方法、體系的知識和現實的常識三個層面的力量。就好比我們拿到一個從沒有使用過的工具,在接觸它的過程中,我們會藉助於體系的知識分辨它的顏色、形狀、性狀、重量等等,然後給出一個大概的概念。
接着,我們會常識搖晃、按動一些可以活動的“開關”來嘗試使用它。而在整個過程中,對於這個工具或鋒利、或高溫、或明顯具有腐蝕性的特性,我們要憑藉嘗試避免使自身受到傷害。
而這一系列的思考都是智慧體系化之後的成果,並且在整個執行過程中我們不可能真的按照計算機的路徑操作模式進行,而是多線程甚至超線程的同步運作。
當然,這就扯遠了。
言歸正傳。
蘇晚霞在意識到自身認知落入“認知壁壘”中後,便開始重新審視“樸實無華”和“道義法則”這兩個機翻詞彙。
基地的中央衍算核心是基於第三代司南架構的“觸返式”衍算架構,這一架構的最大優勢就是跳過了基準數據代碼的121212指令思維,直接將不同情報樣本進行對撞並提取反饋來分析計算數據。
動畫化的理解的話,就像是你輸入指令代碼1+2,第三代司南架構會直接向超級衍算核心的點陣上丟下一堆球,這些球會只有接觸到與指令有關的數據的時候纔會開始反饋,並給出關聯性的答案“3”。
這種架構一開始被很多人吐槽是活字印刷術的數序翻版,根本稱不上創新,更別提超越第二代司南結構的“超算粒子共振”了。
的確,在用第三代司南計算1+2等於幾的時候,這臺超級衍算核心的答覆速度可能都不如最古老的計算器。可如果以1+2爲單元的計算任務擴增十兆倍以後,第三代司南架構給出答覆的時間可能僅僅只有1.5秒,差不多相當於第二代司南架構的九萬分之一。這時候人們才意識到,第三代司南架構就是專門爲複雜問題準備的。
而且單就思維解析力上,第三代司南架構絕對是人類目前最貼近真正意義“超級人工智能”的存在。
因此,蘇晚霞覺得基地的中央衍算核心不可能會隨隨便便從那麼多詞組中專門找出“樸實無華”和“道義法則”兩個詞來形容最下層層次。
它理解的體系通過這種具體的描述還是非常有侷限性的。
於是蘇晚霞在得到其他四個人的反對後悄悄的在一個深夜讓自己的腦神經元與中央核心進行了虛數連接,並重新針對最下層層次進行的分析。
然後蘇晚霞得到了兩個全新的詞彙。
“童年”和“淹沒”。
當時發現蘇晚霞搞這種極端風險操作的沈一諾叫來所有人把蘇晚霞好好的數落了一通,甚至還啓動了由他們五人制定的基本行爲準則,將蘇晚霞關了禁閉。
而這恰好讓蘇晚霞擁有了絕對安靜的沉浸式思考空間。
在那段時間裡,蘇晚霞將上中下三個層次的體系概念進行了疊加與融合。
“智慧形態的整合”、“認知壁壘”、“童年”。
創造階梯的三個層次。
它們是相通的,具備聯繫的,這一點是肯定的。不過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在怎樣的環境和時代認知到了這些東西,並將其形成爲文獻留存下來呢?
蘇晚霞閉上眼睛。
一號發掘場的幽能解析造型圖像一個蛋筒。
它頭重腳輕,與火星地表呈現出17.5度的傾角斜插入大地。排除地質活動影響後,這種傾角的形成最終被懷疑是與建築物軸心整體的特殊作用有關。類似於一號發掘場找到的遺蹟可以被視作是一個巨大的整體,而它的傾角是爲了讓它擁有特殊的功用。
蘇晚霞將現有數據集合到一起,讓中央衍算核心比對多種可能。
比如觀測角度,以及相應角度觀測方向上的各種天體、星座等等。
最終中央核心給出了集中可能。
按照一號發掘場的位置以及火星自轉、公轉的數據分析,一號發掘場的建築比較利於觀察的天體就是地球以及更遠處的太陽。
同時中央衍算核心還發現,每隔427個火星日,陽光會穿過一號發掘場的最外層穹頂構造建築直接落入一號發掘場最深處一塊已經完全損毀的高臺上。
雖然無法確定這種陽光直射意味着什麼,但蘇晚霞確信一號發掘場找到的遺蹟確實有其特殊用途。
這種用途又可以延伸出多種猜想,其中蘇晚霞認爲最有可能的猜想有兩種。
第一種是火星先民被證實早於人類文明,而如果這些先民與當代的人類有着某種聯繫的話,這座遺蹟就相當於先民進入星際移民時代初級階段前的觀測臺。火星先民肯定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把地球作爲最佳遺民星球。
但嘲諷的是,地球上的人類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也曾把火星作爲最佳移民星球,當然……這種想法已經在人類第一次踏足火星時熄滅了。
如今火星看地球,就像地球看系外宜居星球開普勒—22b一樣。
不過這個猜想有一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早期的地球其實一樣是一片不毛之地。就算是幾十億年前的大沖撞爲地球帶來了許多未知的變量,可在寒武紀生物大爆發之前,地球仍不能算是一片宜居星球,除非火星先民早已預料到地球會發生怎樣的改變。
但如果結合與“適者生存法則”相對的“生命改造創生”理論,即便地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不具備生命繁衍生息的條件,可生命的力量亦是不容小覷的。被動的“伊甸園”式的“適者生存”認爲是地球先有了宜居的環境,而後有了適應環境的生物。可在近現代一些理論則認爲,生命自身就具備改造環境並存在的力量。
這一點不僅限於人類自身。
事實上,就好比植被茂盛的山脈遠比荒蕪的山丘更不容易受地球自身氣候因素的侵蝕一樣,植物一樣可以爲自身的存在創造條件。
所以即使這種猜想存在可能致命的點,蘇晚霞也依然認爲它的可能性很大。
第二種猜想與太陽有關。
太陽作爲太陽系的核心,這顆正值壯年的恆星爲整個星系提供者光和熱。宇宙本身是虛無與黑暗的集合,光與熱作爲生命基本的呈現元素就更加凸顯了一顆靠譜恆星的重要性。火星先民留下的遺蹟在觀察地球的同時也在觀察太陽,這一點幾乎已經可以確認。
不過相對於人類,火星先民對太陽的理解和觀察似乎要更爲長遠一些。
以蘇晚霞的感受,不管太陽是否處在壯年,它在時間上的尺度都不是現在的人類所需要理解和擔憂的。
但偏偏在蘇晚霞來到這裡之前,“太陽”剛剛消失不久。
那顆爲太陽系提供光和熱的巨大恆星就這麼突然消失實在讓人困惑不安……火星先民一直在觀察太陽,是否與“太陽”消失有關呢?
蘇晚霞從文獻資料中瞭解到,留下這些文獻的智慧卻有提到過關於“恆星樞紐”的概念。而這個樞紐的工作原理是……由於太陽本身作爲銀河系內的天體,它也是圍繞銀河系做公轉運動的。
天文觀測速度顯示,太陽帶着八大行星繞銀河系中心公轉的速度大約爲每秒二百五十公里,相當於光速的一千二百分之一。這個速度位於第四宇宙速度和第五宇宙速度之間,因此曾有科學家提出過藉助太陽系自身的公轉速度建立“恆星樞紐”,從而使人類突破第四宇宙速度的臨界,擁有擺脫銀河系引力束縛的力量。
但這一概念雖然驚豔,卻沒有多少現實操作價值。
但蘇晚霞卻在火星先民的文獻中找到了與之相關的內容,一時間,蘇晚霞不禁開始猜想。或許火星上的一部分先民已經藉助“恆星樞紐”離開了太陽系,去往更遙遠的未知星域。
而如果這一猜想是事實,那也就意味着,或許在太陽系裡存在着一座人類尚未踏足的由火星先民留下的“恆星樞紐”,而它將成爲人類踏足“創造階梯”從而晉升自身文明等級的重要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