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空文笑了,冷漠的笑。
她心底雖然那部分溫柔在顫抖,可是正如她自己所說,主導她思維是冷靜。
或許從韓空文決定修改“降臨日”的時候,她就預想到了有一天會面對林森。但她沒想到的是,再見林森的時候,她從林森的身上居然感受不到一絲一毫憤怒或震驚之類的情緒。
他太平靜了,平靜到令人感到惶恐。
“你讓我停手?怎麼停?中心之帷已經復甦,世界已經被無限的光徹底擁抱,所有人……咳咳咳……”韓空文忽然咳嗽起來,而且咳嗽的很劇烈,劇烈到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而林森清楚她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他對韓空文的心疼更多了。
“……所有人都已經得到了最終的自我實現,這樣的結局不是很完美嗎?由我這個劊子手來執行,一定很完美。”韓空文的咳嗽止住了,可是她身體的凋零卻在繼續。
林森道:“姐,你對中心之帷瞭解多少?”
韓空文聳聳肩:“不是太多,怎麼?你找到一切的真相了?”
林森搖搖頭:“真相聽起來要比接受起來容易的多……所以我後退了。”
韓空文一怔,跟着不屑的冷笑:“那你一副勝利者的表情是什麼意思?覺得我現在的樣子很可憐是嗎?”
林森目光低垂,他看向手心,那裡有着一朵小花,瑩白的小花。
“臨摹神蹟的確是救贖的一種方式,雖然過程很痛苦,也永遠不會得到寬恕,但在升騰的彼岸,最終迎來平靜的人們終會遺忘過去,然後在擁抱無限之光的世界裡得到永恆。”林森自言自語,他說的是《死海文書》中關於“最終福音”的篇章。
“可是神聖的主啊,孤獨的我爲何還留在這世上,我是犯了何種錯,我是犯了何種過?爲何他們帶着仇恨離去,卻沒有在擁抱平靜後得到笑容?主,我很痛苦……”
“夠了!”韓空文突然高聲打斷了林森的話:“你心底在偷笑是嗎?你一定是在偷笑是吧?不然你爲何這麼平靜?你知不知道林雪已經接受了主的恩賜,她即將在無質化的過程中成爲支撐無限之光的慈悲之柱?你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
林森停下了自言自語,他道:“姐,你期待過永恆嗎?”
答非所問讓韓空文惱火,因爲林森從始至終都在主導着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和方向。
“無視我?”
林森搖搖頭:“林雪已經回到她該去的地方,她不會成爲慈悲之柱的,因爲很快這一切就要結束。”
韓空文一怔,她警覺到了某些事情,但現在再去查看已經晚了。
“我聽了夏末的演講……很精彩……人和蜉蝣……”林森說着一揮手,最終垂降不見了,他和韓空文一起回到了夏末的演講現場。
韓空文震驚的看着這一切,她以爲自己出現了錯覺,可是當林森上前拉着她坐下來的時候,韓空文才意識到這不是錯覺,這就是真實的……真實的力量!
現在韓空文大概明白林森已經獲得了什麼。
在短暫的失神後,韓空文的內心也像林森一樣平靜下來。
“不過我覺得這次演講有一點點小瑕疵。”
韓空文疑惑的看向林森。
林森笑着道:“應該是存在的意義,而不是存在和意義,它們不是對立的,沒必要分開看。”
“你在說什麼?”聰明如韓空文此時此刻也跟不上林森的節奏了。
林森想了一下,然後指了指坐在最前排的薛明道:“就像薛明,你覺得他在與律天使的戰鬥中身負重傷,並最終死在了養育自己的街道,他的存在和意義是分開的嗎?”
韓空文順着林森的說法想了想。
薛明自始至終都被矇在鼓裡,那是因爲韓空文從一開始就縝密的安排了相關人員負責遮住他的雙眼,這纔有了他臨死才意識到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但即便如此,薛明在最終的戰鬥中以一人之力對抗十個律天使,這種向生而死的戰鬥或許在韓空文他們眼中毫無意義,可是薛明還是這麼做了。
“姐,或許蜉蝣的生命相對人類而言很短暫,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意義,所以……我們爲什麼不能正視自己生命的短暫呢?就算十年也好,一兩年也罷,我們從一開始就跳進了一個長短的陷阱,卻忽略了,我們原本可以用這些時間做其他事情。”林森的話聽上去越來越奇怪。
韓空文卻好像明白了。
但她還是說了句:“這可不是你的臺詞……”
林森笑了:“是啊,太書面化了,聽着也太繞人了。”
“不過我聽懂了……你是想說,我們根本就沒必要爲任何人做決定,是嗎?”韓空文靜靜的看住林森:“只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我們整天想着拯救世界這種所謂的大事,從而無形中分裂了個體與羣體,才致使我們覺得延續人類整體就是唯一的崇高理想,卻忘記了……原本有些人可以在他們生命的最後時光裡,好好的和世界道別……是嗎?”
林森微笑點頭。
韓空文也終於笑了,可她接着說:“你們姐弟倆真是像極了……明明曾經都已經落魄到那種地步,也倨傲的像個貴族一樣不接受律斯蒂文家族的施捨,甚至到後來還是滿腦子天真爛漫,心裡像是種了一團火……”
林森只笑不語,他笑的時候,世界再度變換,轉眼間,他和韓空文已經出現在了一片開滿鮮花的森林裡,而不遠處有一個正在野炊的小隊。
韓空文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神乎其神的變化,她現在也變得更加專注于思考。
“可是……”
韓空文說完了前半段,正要說她的想法,林森卻很強硬的打斷道:“沒有可是!”
他看向表情不太好的韓空文道:“姐,沒有可是!就算要滅亡,有些事是絕對不能妥協的。”
韓空文卻冷笑搖頭,她太熟悉這種感覺。
但這一次她沒有注意到林森說這話的時候並不是那種很固執的樣子,而是很自信的說着:“收手吧,姐,讓我帶你回到一切的起點,然後我們一起去面對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