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鯉的意識漸漸清醒過來，環顧四周，這裡安靜的沒有一絲生氣。
大門被嚴嚴實實的關住，除了一扇小窗子可以透進微弱的光，她甚至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屋子裡若有若無的一陣陣香氣，是從佛像前飄來的……她定了定神，想起唐笑露向來虔誠禮佛，這裡應該是她的齋堂了。她勉強支撐着身子站起來，小腹上的疼痛減輕了許多，但依然有種撕扯着皮肉的不適。
她求助的目光轉向那尊佛像，盯着看了一會兒，只覺得自己幼稚的很……這種時刻她竟然還在指望神仙顯靈，可以救她於水火嗎？
若是神仙真的有靈，她倒是希望神仙可以不介意，她拿點佛龕前供着的果品點心來吃。
她的胃裡空蕩的難受，一陣陣酸水直往嗓子眼裡涌。她似乎能感受到她的胃壁因爲極度飢餓而相互摩擦的感覺。
這座齋堂，冰冷的更甚於當初邱承彥囚禁她的暗室。
屋裡悶熱的溫度讓她快要窒息，她幾乎一步步爬到門口，沒有血色的手用盡全身力量敲在大門上。“有人嗎……有沒有人！我……我想喝水……”
她舔舔乾燥的嘴脣，脣上裂了一道口子，像是龜裂乾涸的土地。
“有沒有吃的？”
她又試探着叫了幾聲，沒有人迴應。她彷彿被扔在了另一個空間，一片孤寂的荒漠，只能聽到門外幾聲鳥鳴，聒噪着炎熱和死寂的氣息。
“奶奶……”蒲鯉淚眼盈盈，幾乎無力的伏在地上哀求，“奶奶，我錯了……放我出去吧……我受不了了，我好難受……我想吃東西……我……”
話還沒說完，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一口酸水順着嗓子眼冒了出來。
……
邱承彥默默站在唐笑露的房間門口，已經是一下午的光景。
他接到文嫂的電話以後匆匆趕回來，到現在還沒弄清楚蒲鯉犯了什麼錯要被關進齋堂。
“老太太，老太太！”邱承彥聽到屋裡傳來文嫂的聲音，帶着點如釋重負的興奮，他從門縫裡看進去，只見她手裡拿着一個盤子，討好的舉在唐笑露面前，“老太太您看，這不是找到了嘛！原來壓在您枕頭下面了，真是冤枉了……”
那聲“蒲小姐”還沒出口，被唐笑露狠狠瞪了一眼，文嫂低下頭不敢多說。
邱承彥認得，那隻景泰藍盤子一直是奶奶的珍寶。歷史已經不短了。
他大概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裡不禁掠過一絲痛楚，整理一下思緒便輕輕推門進去。
唐笑露半倚在躺椅上，面色凝重，佈滿皺紋的老手不停的摩挲着那個景泰藍盤子。
他乖巧的蹲下爲奶奶揉揉腿，他似乎還能清楚的看到奶奶眼中閃着老邁而滄桑的暗啞光芒。
“奶奶……”
“知道我爲什麼一直這麼寶貝這個盤子嗎？”沒等邱承彥開口求她，唐笑露先說道：“你爸爸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但是寫寫畫畫的這些事他很在行……他上中學的時候揹着你爺爺，跟着一個老師父去學了這門手藝……這個盤子是他專門給我做的，上面的花紋圖案，是他一筆一筆畫出來的……”
“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她笑起來，目光中多了幾分慈愛，看向邱承彥，摸摸他的頭，“可是現在，你看看……連你都這麼大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奶奶老了，本以爲年紀大了可以兒孫繞膝，卻沒想到只能守着這個盤子……”
邱承彥泛起一陣心酸，看到奶奶那一頭白髮，在陽光的映襯下像雪一樣亮着悲哀的光。
他用了很大的決心，考慮了很久，還是過濾不掉那些有可能會傷害到唐笑露的措辭。但想到在齋堂門口聽到的蒲鯉那微弱的呼救，他的大腦彷彿也不受控制。“奶奶……你是知道這個盤子放在枕頭下面的，對嗎？”
唐笑露沉默着，不予否認。
他嚯的一下站起來，又覺得有些不妥，強壓着心頭的怨氣，儘量心平氣和的問老人家：“奶奶，你爲什麼要這麼對小鯉？她現在很難受……”
“你去看過她？”
“我沒進去……”他低聲解釋，“我在門口聽到她在喊人，她好像已經沒有力氣了……”
“這樣你就心疼了？”
“奶奶……”
“承彥，你去過你父母墳前幾次？”
邱承彥心中一震，老太太鋒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割在他臉上，也割在他心裡。
“明天是你父母的忌日，這個你也忘了吧？”
他猛地擡起眼，又迅速低下頭……他的心裡打起小鼓，愧疚之情像千萬只蟲子啃食在心間。
直到此刻他還在想，原來奶奶這次生氣，是因爲忌日的臨近，或許……她不是真那麼討厭蒲鯉的。
他苦笑一下，原來無論何時，蒲鯉這個名字總要跳進他眼中，跳在他心裡，清晰的就像他胸前那塊胎記。
唐笑露冷笑一下，“我就知道，你不會記得的……自從那個女人來到你身邊，你就再也不會記得你父母的忌日了！一聽說她有事，你放下一切跑回來……可如果我告訴你，我現在就要去你父母墳上看看，你是不是就要勸我改天了？”
“不是啊奶奶！”他的聲音不自覺提高了許多，“我不會忘記爸爸媽媽……可是這一切都不關小鯉的事啊！”
“是嗎？”唐笑露尖銳的聲音像是在嘲笑他的自相矛盾，“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不是恨透了她？”
屋子裡頓時靜下來，彷彿連空氣都凝固。
“承彥，”許久，唐笑露的語氣緩和下來，輕聲嘆了一口氣，似乎嘆盡人生哀涼，“奶奶也知道，蒲鯉是個好女孩，可是你們實在不該在一起……奶奶這樣做，就是希望她可以知難而退，可以離開你……”
“我不要她離開！”
邱承彥像個委屈而任性的孩子，胸前一起一伏喘着粗氣，因爲緊張而睜大了雙眼。
“奶奶，我不能讓她離開……她能回來，我不知道有多高興！我不會讓她離開的……更何況她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她想走，我也不可能讓她走！”
“你……”
“奶奶，你糊塗了嗎？”邱承彥差點跳起來，他知道自己現在有多像個小丑。
他知道自己已然成了祖母眼中背叛家族的那個逆子，爲了仇家的女兒不惜與祖母對抗頑劣不堪的孩子。
他平靜一下，似乎用盡最後的力氣和耐心。“奶奶……她肚子裡是我的孩子……是您的曾孫子啊！”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而後一聲清脆刺耳的聲音，像是山洪暴發那刻的突然，幾乎要刺破邱承彥的耳膜。他擡起頭，看見地上晶瑩一片，文嫂剛剛送進來的下午茶，在地上一片狼藉。
老太太懷裡緊緊摟着那個景泰藍盤子，像是回到年輕的時候，捧着細細看着兒子那張乖巧聽話的臉。
“我不要她的孩子……”她咬牙切齒，“我不要她姓蒲的女兒，給我們邱家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