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日,羊獻容白天給孩子們授課,晚上在屋子裡備課,整個人甚至忙得忘記了傷痛;
自從小賊離開東莞,她不但要教孩子們讀書識字,還要傳授他們加減乘除的運算,眼下那小賊雖然回來了,可仍是躲在小屋子裡成天不務正業,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究竟忙些什麼;
她忙雖忙,卻發現目前的生活竟無比的充實,甚至比她在家裡的時候過得更有滋味。
看着一羣跟自己差不多大,且目不識丁野孩子,慢慢變成知書達理之人,這讓她既是自傲,又充滿了成就感.......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爲何會有這樣的感受,可就算想破了腦袋,卻也沒能想出個結果來。
下午給孩子們上完課,羊獻容竟鬼使神差的闖進石韜成天呆的那間小屋,並打算表達自己對他的憊懶而感到不滿。
剛靠近小屋,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捂着鼻子,羊獻容一頭闖了進去,剛一進去,羊獻容頓時一聲嬌呼。
屋子裡燒着炭火,炭火之上架着一口鐵鍋,鍋裡卻是一種黑乎乎的稠狀液體,而那股刺鼻的味道,似乎正是從鍋裡的稠狀液體發出,而石韜則是赤裸着上身,正用一把鏟子不斷攪動鍋裡的液體。
“無恥!”
禿自罵了一句,羊獻容雙手提着青色道袍,邁着小碎步,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雖然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但他實在不好跟一個小娘計較,石韜繼續攪動着鍋裡的稠狀之物,他一面攪動,一面想着心事。
自從離開洛陽,他就一直在盤算司馬倫究竟會在什麼時候發動,現在找人打入敵人內部,並探聽消息,明顯有些晚了,先不說司馬倫正準備幹大事,肯定會尤其小心,就算爲他效力多年的蘭蔻,也因爲與自己有了瓜葛而被司馬倫排除在可信之人的名單之外,可見司馬倫是何等小心謹慎的一個人,無法判斷司馬倫具體動手的時間,石韜只能從別處着手。
司馬倫起事,必然要有人響應,若非如此,司馬倫很難在短期內徹底掌控局勢,這就是所謂的勢,爲了自身的安全,司馬倫未必會告知他的同黨起事的具體時間、以及具體細節,但總會向盟友們透露一個大概的時間段,所以石韜將目標鎖定在了齊王司馬囧的身上。
石勒從東海帶回來的消息,跟他預料中的一樣,東海王的封地內,同樣有兵馬調動的跡象,但東海王對老爹石崇的威脅更大,既然石韜將自己獲得的情報告知了老爹,那麼也就不用再將精力放在東海王的身上,齊王纔是他重點盯防的對象。
派石勒去青州盯住司馬囧,除了防止齊王對東莞下手,另一個原因,卻是以齊王的動向,來判斷趙王司馬倫動手的大致時間。
元春將至,東莞縣依然井然有序,該上工的上工,該訓練的訓練,羊獻容依然每日教授孩子們讀書寫字,酒坊之內同樣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劉胤的傷勢已經大好,時不時還會到石韜的家中串一門,又或是狐假虎威的帶着一羣郡兵招搖過市.......
千里之外的洛陽,皇宮內張燈結綵,集市人聲鼎沸、車水馬龍,儼然一派舉城歡慶之景象。
在這種舉城歡慶的背後,洛陽中樞的權利格局,正悄然發生着改變。
尚書令司馬泰剛剛去世,便由王衍接替擔任尚書令,侍中裴頠卻調去擔任尚書僕射,裴頠雖然仍兼着侍中之職,可實際上卻被作爲門下省侍中的賈謐完全剝奪了決策權。
前任尚書令司馬泰,及侍中裴頠,再加上朝廷執政的中書省監令張華、陳準;門下省馮蓀、樂廣、荀藩等人,皆爲保皇黨,但隨着司馬泰的去世,皇帝孤弱,太子被廢,賈后在朝廷中樞的權利,變得空前的強大。
遠在下邳的石崇,剛剛得到中樞人事變動的消息,立刻便在徐州各地廣發邀請貼,並讓各地官員趕往下邳,一同慶祝元春,就連石韜也收到一份老爹發來的邀請貼。
除了邀請貼,還有一封書信,書信之上,除了告訴他如今洛陽中樞的人事變動,卻對灰鼠轉移石家財貨的調查結果隻字不提,就連東海王此刻正厲兵秣馬的消息,也是一筆帶過。
看完石崇的來信,石韜面無表情的將書信隨手扔在了一邊,卻領着石方及孟斧頭,並帶着一堆大大小小的陶罐,去了蒙山深處。
半日之後,驚天動地的響聲,自蒙山深處傳來,一開始,無論官員還是百姓,都以爲發生了地龍翻身,可過了半天,再無任何動靜,大家這才放下心中的擔心。
天色剛黑,石韜回來了,進門後發現廳堂之內,李子游和王曠,似乎等了很久的樣子。
一見石韜,二人立即起身,李子游開口道:“世弘(王曠的字)說有要事稟報郡守,我二人已在此等了郡守足足一個時辰!”
說完,李子游對着王曠點了點頭。
石韜一臉疑惑的朝王曠看去。
王曠倒也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之人,他直入主題道:“今日一早,在下收到臨淄的族人來信,稱青州一地似乎有兵馬調動的跡象,之前在下聽過郡守與齊王曾發生衝突的傳聞,因此剛剛得到這個消息,便來告知郡守!”
“下官與世弘,一早商討過此事,都認爲齊王極有可能會對我東莞不利!”李子游從旁補充道。
看看李子游,又看看王曠,石韜一時竟想到了別處。
像王家這類大族,有着自己的消息來源並不奇怪,同時王曠來告訴自己這個消息的目的,也未必純粹,大部分原因還是擔心王家在齊王與石家父子的爭鬥當中受到波及,但王曠能將這個消息告訴他,這無異於是一種變相的投誠。
無論王曠是出於私心,還是向石家示好,石韜都不能寒了對方的這份情誼。
投桃報李,石韜笑了笑,道:“按照輩分,小子該稱您一聲‘世伯’纔是,若是被父親知道小子長幼不分,必定少不了吃石家的家法,所以私下還望世伯稱我‘七郎’即可,若是世伯害我吃了家法,七郎可不依哦!呵呵!”
經石韜這麼一打趣,現場的氣氛頓時輕鬆起來,非但王曠笑得很是和善,就連李子游也忍不住暗自爲小主人擊掌叫好。
王曠也不矯情,當即應道:“即是如此,請恕世伯在七郎面前倚老賣老,呵呵!”
“正該如此!”石韜點頭道。
“對了,青州那邊,七郎可有對策?”王曠終於說回了正題。
石韜神秘一笑,道:“世伯不必擔心,其實早在數日之前,七郎便知道了臨淄那邊的動靜,而且已稟告父親,想來父親已有對策,若非如此,他老人家怎麼有心情廣邀徐州各地的官員,前往下邳慶祝元春?”
王曠知道,齊王與石崇父子的各種舉動,都只是表面文章,真正的較量卻是中樞與藩王之間的較量,其中的隱秘,石家父子自然不可能逢人便說,但瞧着石韜那副鎮定自若的表情,王曠總算放心了。
元春之際,作爲此地父母官的石韜,不能留在東莞與民同樂,自然要安撫一下此地的地頭蛇。
“元春臨近,七郎不能與大家一同歡慶,實乃憾事,到時候還請世伯協助李監使、以及羊郡丞做好節日祭典、及安撫百姓等事宜!”
“七郎盛情相邀,世伯自當從之,呵呵!”王曠撫須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