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可能是喝了酒,房宇說了很多話。
大虎和眼鏡是房宇的發小,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學,三個人一起長大。
大虎犯事那年,正趕上嚴打。
大虎殺了人。
他殺的那人是政府官員的兒子。那個男人在飯店裡見到了大虎的姐姐,大虎的姐姐在那裡做服務員。他把大虎的姐姐關在了包房裡,毒打後□□了她,然後告訴她他是誰,他爸是誰,她愛去哪告去哪告,然後揚長而去。
大虎的姐姐不去上班了,整個人精神恍惚,見人就歇斯底里地尖叫。後來有一天她上了街,再也沒有回來。
大虎的父母去告官,沒有任何迴音。他們去上訪,被一次次送出門外。
大虎帶了一把卡簧,在那人在停車場取車的時候,把刀捅進他的身體,一刀刺中心臟。
大虎被抓了以後,很多人都說,不會重判,法院量刑會考慮殺人原因的,大虎這是爲民除害。
大虎被帶走前,對他媽說,他相信世上有公道。他很快就能回來。
判決結果下來了,死刑。而且是嚴打樹立的典型之一。
大虎被槍斃前,房宇最後一次去看他,大虎只說了一句話:我不服。
房宇不說話了,他仰起頭喝酒,喉嚨急速地滾動。
楊磊一直沉默地聽着。
“大虎是我們三個裡心最善的。有老人摔倒了,他去扶,被人家訛了。下次他還扶。”
房宇說。
“他撿了很多貓,野貓,給它們搭窩,還管吃管喝的。有貓死了,他還掉眼淚。我操……”房宇呵呵地笑了。“跟娘們似的。”
楊磊默默看着房宇,忍不住把酒瓶從他嘴邊拿下來。
“別再喝了。”
“我他媽的真不明白。”房宇真的喝多了,他瞪着楊磊。
“他該死嗎??”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楊磊清楚,房宇也清楚。
“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這世上的公理和正義,只在少數人手裡。拳頭,刀,槍,出不了正義。”
房宇沉默了很久,說,不說了。喝酒。
楊磊把瓶子和房宇遞來的酒瓶相碰。房宇仰起頭,楊磊在夜色中看着他急速地喝酒,喝光了裡面所有的酒,才把酒瓶放下。
房宇很久都不再說話。
楊磊在月光下,驚愕地看見房宇流淚了。
他呆呆地看着房宇,沒有想到房宇這樣的硬漢也會流淚。
月光映照着房宇俊美的臉,映着他眼裡默默閃動的淚光。月色下房宇泛白的臉龐上那道隱忍的淚光,像閃電一樣擊中楊磊的心。
楊磊的心猛地收緊了。
他從不知道,看見一個人流淚,會帶給他這麼大的震撼。
“房宇……”
楊磊低聲喊他。
房宇意識到了,扭過臉去,用力擦去了眼淚。
“喝酒。”
房宇聲音沙啞,拿起了瓶子。
楊磊沒有拿瓶子。他伸出手,攬住了房宇的肩膀,帶向自己。
“……都過去了,不想了。”
楊磊說,用力收緊了攬在他肩上的手。
“不想了,過去了……”
房宇閉上眼睛,把重量靠在了楊磊的胳膊上,默默將酒瓶口堵上嘴脣。
那天晚上他們一直在平臺上坐到凌晨。房宇後來喝着喝着就睡着了。
楊磊一直攬着他。睡着的房宇像個安靜的孩子。
第二天房宇問楊磊,他們昨晚喝到幾點?
“你酒量太差了,這麼幾瓶啤酒就倒了,我把你抱回來的都不知道。”
楊磊說。
“咋回來的?”
“抱回來的!跟抱姑娘一樣!”楊磊一字一句。
“我靠!”
房宇的表情古怪又可愛,楊磊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們後來誰都沒再提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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