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磊年值期間就交了請假申請,但是年後卻沒批下來。軍區開年沒幾個月將有大檢查,從北京來的首長直接坐專機過來,這種檢查對部隊來說是如臨大敵。楊磊的假直接被按下了,迎查期間軍務嚴格整頓,上面命令,期間一律取消幹部休假,全軍區嚴陣以待。
爲了這檢查,一過完年,楊磊就忙得焦頭爛額,連方梅那頭都顧不上。好在方梅父親大概真是心情高興對身體有了好處,情況有明顯好轉,婚事不那麼緊逼,方梅壓力也小了很多。通了幾次電話,楊磊把之後打算去南方一趟的事跟方梅說了。
“行,家裡這邊我來周旋。”
方梅都沒問楊磊去幹什麼,她明白。
方梅這邊也有煩心事。有個以前追她的人,到現在還沒死心,把她煩得夠嗆。
方梅對付死纏爛打的追求者一向不留情,偏偏這人執着地追了她好多年,方梅出國這麼些年,這人居然還就等了這麼多年,連知道她要結婚了都沒放棄,方梅狠話說多了,都不落忍了。
“我靠,他還追着呢?”
楊磊多年前就知道有這麼號人,聽他竟然執着了這麼多年,也驚訝了。
“你要真嫁人,還就得考慮這樣靠譜的。”
楊磊說。
“得了,我就嫁我自個兒!”
方梅豪爽地說。
年假結束的沒幾天,楊磊帶了連隊的兵出任務,回來過了飯點,趕不及回軍區,就在江海市裡打算就地找個地方吃飯。
幾輛戰地吉普加軍卡呼啦啦地開在市區路上,很是威風,引人注目。到了加油站,楊磊叫車隊的頭車先出發,到地方點菜安排。那車先出發了,車開得飛快,直接霸道地開進美食街那條巷子。
這天,房宇帶着一幫弟兄,也聚在這條街上KTV的包房。
道上有事兒一般都在這種不受打擾的包房裡談,都成了習慣了。二黑要把光明臺球室給房宇,那本來就是他盤下來留着房宇回來的,現在那兒除了檯球還有遊藝電玩網吧,規模挺大。
房宇讓他給小武留着。小武一見房宇的面,激動得一頭扎房宇肩上差點沒掉豆子。他已經成了家,人更加圓滾滾。小武也一直沒去別的地方,一直守着光明。
兄弟們湊在一起,討論未來的出路。
“咱們除了打架也不會幹別的,要不當保安得了。”
“傻啊,那個沒錢!”
“聽說搞拆遷啥的挺來錢的,拔釘子戶,有錢!”
“那還不如高利貸呢!宇哥不說了,做正當營生!”
“我一哥們,做假酒發了。他就賣假洋酒,幾塊十幾塊的成本,貼個假標籤,往酒吧夜場裡一送,翻身就賣幾百幾大千!現在房子都買好幾套了!……”
房宇一直抽着煙,沒說話。
“宇哥,你咋想?”
這些人都等房宇發話。房宇按下了菸頭。
“既然不混了,就斷乾淨。不合法的事兒,不碰。”
兄弟們點頭。他們都不年輕了,到了這年歲,熱血不怕死的激情都退了,誰不想過得踏實呢?
“我打算先開個洗車場,兼做汽配。現在私車多,以後會更多。這行當有市場,江海車場還不多。只要肯苦,能賺。”
房宇思考了一會兒,說。
“車你們都懂,上手容易。等以後累了資金,咱們做建材。江海到處起樓,奔着這方向,沒錯……”
房宇說……
這是一條切實際的路。大家都感覺到有了奔頭。
“宇哥!都聽你的!你說咋幹咱們就咋幹!”
找到了出路,好像終於有了歸宿,這羣混子都激動了,碰着酒瓶……
等事兒定得差不多了,他們出了KTV,到馬路對面的飯店吃飯。
一個兄弟剛走兩步,就被一輛橫衝直撞過來的軍車帶翻了,那軍車猛踩急剎,幸好那兄弟反應快,側了下身,但還是被刮到跌了出去,人也摔在地上。
“X你媽,咋開車的你??”
軍車裡的兵探頭出來看了一眼,看到人還能起來,都沒下車。
“你走路不看路啊?”
軍車一向開得霸道,沒人敢管,這是個年輕兵,開車野慣了。
“撞了人屁都不放就想走?道歉!”
見這兵撞了人連句對不起都沒有,推了檔就想開走,兄弟們都火了,攔在了車頭前。這兵也急了,跳下了車,兩邊吵了起來,周圍聚集了人羣,都來看熱鬧。
“解放軍同志,有話好好說,你剎車印還在這兒,都快軋到這店口了,怎麼也不能說是我們撞你車吧?沒別的意思,你賠個不是,咱們好走好散。”
二黑不想事兒鬧大,軍警不好惹。
“別套近乎,我看你們故意碰瓷吧!”
“操,問你要錢了嗎?要你道個歉你他媽聽不懂啊?”
“把路讓開!我們首長就要到了,再耍橫,把你們都抓公安局去!”
當兵的連交警都不放在眼裡,何況這些混混,鄙夷地嘟囔:“一幫爛痞!”就要上車。
房宇本來沒說話,聽到這兒,衝二黑一揚下巴。二黑會意,衝上吉普車就拔了車鑰匙。
“你!”這兵急眼了,對房宇:“你們敢亂來?!”
房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兵被他這眼神盯着,心裡一咯噔,竟然說不出話。
“等你們首長來處理。”
房宇說。
後面幾輛軍車開到了。看到前面堵着人羣,停了下來。一個一身挺拔軍裝的軍官下了車,走過來。
“張鵬!”
“到!”
張鵬慌忙立正敬禮。
“怎麼回事兒?”
軍官皺着眉問。
“報告首長!一幫地痞鬧事,還拔了我車鑰匙!”
楊磊轉過了頭,目光掃過這些人。
他軍帽下的視線,碰上了房宇的眼睛。
“……”
楊磊停住了。
房宇看着軍裝筆挺的楊磊。兩人看着對方。
“這不是磊……”
有兄弟認出來了,剛開口,被房宇止住。
“這當兵的也太不講理了,哪有往馬路牙子上壓的,撞了人還不認賬!”
“唉軍車橫啊!惹不起……”
周圍羣衆指指點點。街上人多,剛纔那一幕很多人都目擊了,誰是誰非明擺着,軍車速度太快,爲了避讓對面一輛電動車猛打方向盤,颳倒了正常走路的人,還不肯道歉,路人也看不下去。
聽周圍老百姓七嘴八舌說了當時的情況,楊磊嚴肅地問張鵬:
“是這麼回事兒嗎?”
“……”
張鵬不敢嘴硬了,他確實心虛。
房宇讓把車鑰匙還了。楊磊接在手裡。
“向人賠禮道歉。”
楊磊說。
“對不起……”
張鵬耷拉着腦袋。
“大點聲!”
“對不起!!”
張鵬猛地立正,漲紅了臉吼。
“帶人到醫院去檢查。小趙!叫一排長過來!”
“是!”
勤務兵跑去了後面的軍卡,一會兒一排長跑步過來了。
“一排長跟車,帶他們去。醫藥費從他津貼扣。晚上三班開班務會,檢討!”
“是!”
一排長帶着張鵬和被撞的兄弟上了車,奔醫院去了。
有人是兄弟後來帶來的哥們,不認識楊磊,見別人好像認識,低聲問:“這誰啊?這麼威風?”
“操,‘楊公子’!不知道啊?”
“原來就是他啊!”
這裡人羣散了,二黑才湊了上去。
“磊子,咋這麼巧,你的兵啊?”
二黑很有眼色,剛纔那場面,不適合和楊磊打招呼。
“兵蛋子,不懂事。”
楊磊也反感有的兵油子。
二黑知道了楊磊是帶兵來吃飯的,就拉楊磊跟他們一起。
“一起吧。”
房宇看着楊磊。
楊磊沒拒絕,讓連長帶着兵去定好的地方吃飯,連長給楊磊留了一輛車,帶着其他兵走了。這裡進了飯店,二黑讓別的兄弟們一桌,他和房宇還有幾個當年楊磊熟悉的老弟兄坐在一起。
二黑雖然不知道當年房宇和楊磊之間到底因爲什麼問題疙瘩,但是知道他倆之間是有啥不對,他一直想幫着解開。
“磊哥,你這都首長了,咱們都不敢跟你攀關係了!”
楊磊剛纔那樣,跟過去是大不相同了。這些混子都意識到了彼此身份地位的差別。
“啥首長,首長在北京□□。”
楊磊拿下軍帽。比起部隊裡森嚴的上下級關係,他覺得這些混子兄弟人更真,感情真。
二黑把他們勸了房宇留下,打算做洗車和汽配的想法和楊磊說了。楊磊不意外。他和房宇提的那朋友合夥入股的事兒,房宇謝絕了,楊磊知道房宇有自己的想法。房宇有頭腦,做大事兒有準頭,能成事。
“選個好地方。江西路那兒不錯,高檔小區集中,大多有私車。那一帶車場少,我朋友住那常抱怨沒處洗車。”
楊磊說。
“好啊!明天我就和大蔥看看去!”
二黑高興。
楊磊和二黑說着話,沒怎麼吃菜。他回頭,碗裡多了幾塊鴨肉。
楊磊看着碗裡,沒說什麼。房宇也沒說什麼。
楊磊夾起來,放進了嘴裡……
桌上,楊磊幾乎沒吃什麼菜。他胃病犯了。楊磊本來沒有胃病,在舟橋旅那幾年經常執行搶險任務,在外面顧不上吃飯是常事,胃病就有時候會發作。發作得厲害了,楊磊自己扛着,別人沒在意,房宇看出來了。看楊磊捂着的部位,房宇就知道是胃疼,叫服務員送來碗熱湯,楊磊喝了酒跟大家打了個招呼,站起來先走了。他確實疼得有點受不住,想回去躺會兒。
“楊磊!”
房宇出了飯店,喊他。
“你行嗎?”
“沒事兒。”
楊磊忍着難受拉開吉普車門要進去,被房宇拉住了。
“鑰匙給我。我送你。”
“真沒事兒。”
胃裡一陣刺痛,楊磊額頭上都冒了汗。
“逞啥能!”
房宇有點火了,強硬地搶過楊磊手裡的車鑰匙。
“……”
楊磊看着他,沒再吭聲。
房宇推他去副駕駛座,自己上了車,發動了。楊磊坐上了位置,房宇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掃了一眼車內,從後座上拿了個靠墊,放進楊磊懷裡。
“按着。舒服點。”
楊磊沒吭聲,抱着。
開到一條街上,房宇停了車,拿着楊磊車上帶的暖水杯進了一家藥店,買了胃藥沖劑讓藥店裡幫衝了,上車遞進楊磊手裡,重新發動了車子。
濃濃的藥香味兒,散在狹窄的車裡。
楊磊低頭看着熱暖的液體,拿起杯子放到嘴邊,房宇餘光裡看見了。
“等等,燙。”
“我不怕燙。”
楊磊從小就不怕燙,愛喝燙的。
“對腸胃不好。”
“咋不好。”
“燙壞了能好啊?”
“這能燙壞啊?又不是塑料管。”
楊磊無意識地回嘴。
“……操!”
房宇就回了他一個字。
楊磊愣了愣神,看了房宇,房宇也看了他一眼。
兩人以前這樣對嘴習慣了,常常一句就接下一句,都不用想的。現在下意識地帶了出來,彼此都有些尷尬。
兩人停頓片刻,都微微笑了一下,帶着複雜……
楊磊捧起了手中的杯子。等熱氣散去,他喝了一口。
溫熱的藥汁緩緩流進他的胃裡,溫暖了全身,舒解了那鈍悶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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