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李德邊那邊往預試鏡的通過名單裡面塞了六個人進來,人數不多,恰好卡在盛繁的承受點上。
算上之前通過的八十二個人,這回參與第二次試鏡的人數就變成了八十八個,陳圓頗爲八卦地湊過來道,李德邊一定是那種迷信的中年老男人,連人數都得湊個八八才吉利,最後盛繁沒說什麼,倒是溫銳跟拎小雞似的把陳圓面無表情地給提走了,愈發地有一種黑幫大姐大的風範。
雖然參加的人數多,但盛繁刷起人來毫無心理壓力。這段時間她把劇本研究了好幾遍,對裡面的人物都各有自己的瞭解,一輪看下來心裡也有了個數,不合格的直接一筆紅叉打過去,宛如森羅閻王的判官筆,幾個筆畫間已斷定人的命運。
一番激烈的廝殺後,留下來的人只餘下十六個,在七個主要角色的追逐戰中,將會誕生九名失敗者。
看着烏從曼的資料,盛繁雖然略有遊移,但最終還是保留了下來。
其實烏從曼今天的表現並沒能完全地讓她滿意,但意外的是沸點以及其餘投資人等派來的幾位評審都對她觀感不錯,打分也很寬容,若是就此淘汰,還是有幾分可惜的。
於是盛繁還是把烏從曼給留了下來。
等通知的時候,烏從曼整個人都捧着手機在微微發抖,她不想被淘汰,不想成爲失敗者,她討厭屈居人後的感覺,更討厭這種命運不爲自己掌控的感覺。
她整個人身子都蜷縮了起來,緊張不安地等着那道通知,就像她當年考完高考,緊張不安地等待着還有幾個小時就要出來的分數,她想離開那個家,離開那幫冷血惡意的人,所以她容不得失敗。
她知道自己今天發揮得還不夠好,但她渴望那個機會,她發誓,她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去達到盛繁想要的目標,真的!她會努力做到她想要看到的模樣,爲了這個,她會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只要盛繁給她一個機會,讓她幹什麼她都願意的!
只要給她一個機會。
烏從曼無力地抱住了自己的膝蓋,沉默一分一秒地暈開,突然,她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她近乎顫抖地接起了電話。
而這頭,盛繁處理完一堆亂七八糟的瑣事,近乎誇張地伸了個懶腰,才感覺身體裡幾乎消耗殆盡的精力回來了幾分。
她最近實在是有些過分忙碌,整個人像個陀螺似的滴溜滴溜轉,連個喘息的餘地也找不到。
但即使如此忙碌,她也不忘去煩一煩最近登堂入室儼然成爲工作室一員的童大導演。
兩人最近每日例行的聊劇本已經成爲了工作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每到下午四點這會兒,連陳圓走路都要記着放輕些聲音。
絲絲縷縷的說話聲從未掩實的門裡傳了出來。
“童導認爲,容宿爲什麼要這麼做?”盛繁指着劇本里那一句【容宿憤怒地扇了席迦一巴掌】,疑惑問道。
她覺得這不太能爲她所理解。
席迦作爲片裡的頭號渣男,在原本的軌跡裡騙了容宿的感情不說,卻至始至終都只和她保持了曖昧的距離,讓容宿有怨都無處訴,而且他後來幫着女配寇易一路在CV圈成功殺出重圍,有意無意地坑了容宿好幾次,讓容宿很是憎恨。
但爲什麼要扇一巴掌呢?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近乎狼狽地扇了一巴掌。
盛繁不理解。
還在和盛繁好一通吹他當年拍戲趣聞的童讕不滿地探過光禿禿的大腦袋,往劇本上瞄了一眼,“什麼爲什麼?打人還爲什麼?照着演不就好了唄。”
盛繁抿了抿脣,小姑娘的臉部肌肉繃成一條線,明顯有些倔強。
“不對,容宿的性格特質重顏面而善忍,行事最是求穩,按照她的性格,對席迦是不屑多過厭惡,對於在大庭廣衆之下把自己和席迦這種噁心的男人扯到一起的事,她是斷然不會做的。”
容宿的性格很大程度上和盛繁有着相同之處,有些言行舉止她推不通透的地方,就會和童讕再三斟酌,這幾天倒是把童讕給問得腦袋疼,很有幾分不想再繼續糾纏這個話題的意思。
“哎呀,不管她怎麼做,你分析這個有什麼意思呢?劇本上怎麼寫,你就怎麼做,用你的演技去說服觀衆。”
童讕向來直來直往慣了,對這種要動腦子的事情很沒有耐心。
但盛繁依舊沒有放過他。
“童導覺得這不重要?”
“這能有什麼好重要的。”童讕瞪着眼睛看了兩眼盛繁,堅定地搖了搖頭,“斟酌過多,演戲還能有什麼意思,演員不就講究一個隨性嗎,演到什麼是什麼,自然的東西出來才最富美感。”
盛繁只是一笑,“演戲也不是胡演的,每個角色有自己的靈魂和性格,不分析透徹一個角色的行事風格,爲她安上背景,安上語言特色,安上做每一件事背後的利益方向和目的性,又怎麼能詮釋出一個有說服力的角色?”
童讕被這一通話說得蒙了,而盛繁卻並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童導的鏡頭很美,人物也很有特性,但您的戲依舊被很多人罵,您知道原因是什麼嗎?”
童讕眼睛一瞪,被戳穿了的臉全部都浮起了大塊大塊的紅,但他性子直,惱了幾瞬還是主動問道,“爲什麼?”
“您的戲沒有說服力,全都是空中飄着的東西,美則美矣,卻並不打動人心。”
童讕神色一愣。
“在當今的市場,無人知無人懂,難道就是意境是實力了嗎?不是的,能戳中人心的電影纔是好電影,而沒人能理解的片子只會被大衆拋棄和遺忘,鏡頭再美有什麼用,能決定一部電影成敗的並不是這一點,童導您的角色行事各有特色,看似獨樹一幟,但是說出的話,做出的事,卻沒人能體會理解……這些人物都太浮了,他們是您想象中的產物,而不是觀衆意識的凝結,這就是您最大的問題所在。”
童讕徹底沉默了,之前和盛繁討論時那種隱隱的浮躁和不耐煩都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眉目間凝重的深色。
這幾天雖然他和盛繁走得頗近,但作爲手裡好幾部拿過獎的名作的大導,他自然而然地是帶了一種俯視的視角去看待盛繁等人的,連帶着對《御聲》都不算上心,想着自己那麼多大片拍過來,難道一部小小的電視劇還操不動刀了?
但今日盛繁一語驚醒夢中人,他彷彿一個膨脹到瀕臨爆炸的氣球,被一根小針戳泄了氣,慢慢縮回到原來的體型。
他想他也知道自己此前那些電影真正的問題在哪裡了。
望了一眼旁邊笑意吟吟的盛繁,不知爲何,童讕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好像這丫頭之前提起的那個問題並不是真心要和他探討,不過是藉此敲打一番近些時日得意得忘了形的他,讓他看清事實罷了。
想到這兒,童讕莫名地有幾分不好意思,一張臉也更紅了些,敷衍了幾句就再也沒有在工作室繼續待下去的臉,連忙起身落荒而逃地告了辭。
盛繁揹着手悠悠地把童讕送了出去,看着他離開時那雄壯的背影,高深莫測的一臉笑意。
然而路過的衛睿懶洋洋丟下的一句話卻讓盛繁再也繃不住臉上的笑。
“你今晚不是答應了你老師還要去藝術劇院的嗎?還呆在這兒幹嘛。”
盛繁渾身一凜,這纔想起了自己昨天和查一典打電話時約下的世界,看看牆上的鐘,滿打滿算也只剩一個半小時給她了。
都怪童讕!聽不懂話的傻大個兒!還要她拐彎抹角暗示那麼久!浪費時間!
盛繁連忙衝進自己的辦公室抓了個包,在冰箱裡翻出了一盒早就做好的蔬菜沙拉就往外跑,衛睿悠悠地在她身後遠目,嘖嘖兩聲後才端起手上晾涼了的咖啡徐徐品了一口。
藝術劇院是華夏最受關注的三大劇院之一,其中藝術劇院和京劇院都坐落在B市,而大劇院則落址於S市,各自吸收了來自於央影和上戲的學生。
由於話劇不拘容貌身材,只對演技以及表現力等有着苛刻的要求,故而不少憑容貌無法在娛樂圈取勝的學生,多多少少都會來劇院裡闖上一闖,劇院裡大多是影壇裡浸淫多年的老前輩,若是得他們一句賞,在娛樂圈怎麼說也是一條明路。
話劇和電影比起來,硬件設施,表演機會,觀賞受衆,不管哪一個都要差出一大截,除非真是喜愛表演喜愛得癡了,否則年輕人哪有肯泡在全是中老年人的劇院裡頭的。
誰不想要更多的鮮花和掌聲呢?
所以當盛繁踏進藝術劇院後,接收到的並非是多麼善意的眼神,幾乎只是看着她們緊繃的臉,劇院裡的氣氛都一瞬變得僵持了起來。
這裡頭的年輕男生還好,娛樂圈對男生的容貌多少要鬆泛些,男人味,荷爾蒙,性格好,實力派,這些等等特質,幾乎只要沾染上一條,公司自然有法爲你量身定做一套發展路線,沒有出彩的容色,照樣能混出一條路來。
但女孩子就不一樣了。
無數個黑粉會扒着你的一張自拍扣出無數個錯處,眉毛太粗,鼻樑不夠挺,鼻翼太寬,蘋果肌不夠豐滿……總之,除非你是個天仙,否則你的臉就會永遠被人批個不停。即使在娛樂圈裡以美貌聞名的女星尚是如此,更遑論這些不幸生而平庸的年輕女孩兒?
乍一看到盛繁這種無可挑剔的臉蛋,她們不會讚歎欣賞,只會嫉妒憎恨——在劇院熬上十數年或許都無人知悉的她們,和盛繁的差距或許就只是那麼一張臉罷了,但就是這麼一張臉,卻拉開了她們之間無法跨越過去的鴻溝——這讓她們怎麼能不恨?
而且,盛繁這次還很明顯是走後門進來的,憑什麼她們娛樂圈爭不過,連在自己擅長的話劇圈裡也要被人壓一頭?
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