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放生臺一瞥,成爲此生都不會忘卻的悲慘記憶,沈今竹以爲大火、鱷魚、毒蛇的組合是人間地獄,而今天當小沙彌跑過來哭訴他的父母的遺體被歹人當做飼養毒蛇的食物時,沈今竹難過的差點將剛吃進去的午飯都吐出來了!
說畜生不如都是表揚這些歹人的情操了,畜生都做不出這等事來!沈今竹看着剛剛從中暑中清醒過來、情緒已經崩潰的小沙彌,覺得在這時候,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是那麼蒼白無力,她能爲他做什麼?什麼都不能,她懼怕被魏國公的人強行擄走逼問金書鐵卷的下落,連懷義的院子都不敢出!
真是沒用啊!沈今竹看着嚎哭的小沙彌,突然想起了汪祿麒來,對了,他是汪大人的長子,小沙彌現在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孤兒了,去找汪祿麒幫幫忙,叫汪大人收留他可好?沈今竹和小沙彌一起去了汪大人院子,因一路有錦衣衛的人在身邊跟着,想必魏國公的人不敢動她。
汪福海在普濟塔上一直沒有回來,汪祿麒一個人意興闌珊的吃着中午飯,聽說沈今竹來了,忙丟了筷子跑到院門口迎道:“三弟!你——”
看到沈今竹身邊哭成漿糊的小沙彌,汪祿麒將笑容抹去,不知該說什麼好,“你們吃飯了沒有?”
這個呆子!沈今竹說道:“你看他是能吃進去飯的樣子嗎?”
確實不像,哭得差點都喘不過氣來了,汪祿麒張了張嘴,又傻傻的說一句,“那麼,喝點湯或者米粥?”
傻黑甜!你是晉惠帝司馬衷轉世投胎嗎?爲什麼不說何不食肉糜呢!沈今竹有求於人,也不好給壞臉色,只得強忍住怒氣問道:“大哥,乾爹在不在?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汪祿麒說道:“我爹還沒回來,他也沒說啥時候回來,你們先進來坐着等會吧——真的不再吃點嗎?”
你這個——沈今竹眼中噴火,小沙彌卻抽抽噎噎說道:“吃的,我要吃飯,我要好好活着,給我爹孃報仇!”
小沙彌洗了臉,端起稀飯喝起來,汪祿麒聽說他父母都被害死了,正在大孝期間,忙命人將葷菜都撤了,只留素菜,一時飯畢,三個光頭面面相覷,汪祿麒沒事找話說道:“我們從前日在騾車上相識,一共十三個人,三個回去和父母團圓、昨夜在放生臺落在大火裡兩個,其他五個今早跟隨我娘和弟弟回家去了,現在雞鳴寺就只剩我們三個人了。”
你是在顯擺數數嗎?沈今竹暗自腹誹道:誰不會這種簡單加減之法啊。
汪祿麒繼續說道:“我是想說,我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還沒有互相認識呢,我叫汪祿麒,你呢?”
小沙彌嗓子已經哭啞了,嘶啞着聲音說道:“我家姓李,世代都是打漁的,爹孃都叫我魚兒,沒有取過大名。”
汪祿麒說道:“那我就叫你李魚吧。”又問了年歲,汪祿麒便改叫:“四弟!”
沈今竹瞪大眼睛,暗想這汪祿麒好生厲害!這還不到一天吧,居然連續給他爹認了兩個乾兒子!喂,你爹是已經忍了我做乾兒子,我還磕頭敬茶了的。但是乾爹都沒有表態,你這樣就叫四弟合適嘛?
心雖如此作想,但是沈今竹知道,像李魚這樣的孤兒,如果有汪福海當乾爹做靠山,以後的命運絕對不是延續他的祖祖輩輩打漁爲生,先把生米煮到半熟再說。沈今竹於是拍了拍李魚的手,說道:“你和汪祿麒一家有緣,他都叫你四弟了,你還不快叫一聲大哥!”
李魚已經目瞪口呆了,機械的叫道:“大——大哥?”
“四弟!”汪祿麒握着李魚的手,拍着胸脯說道:“四弟你放心,以後有大哥罩着你,有什麼難處就和大哥講,大哥義不容辭。”
就這樣,汪祿麒給他爹汪福海又“拐帶”了個乾兒子,到了下午,普濟塔的大人們才結束密談,出了塔開始按照密謀的計劃行事,把陳家揪出來、收集各種證據,將盂蘭盆會慘案辦成鐵案,對下平息民憤、對上給朝廷也有個滿意的交代。
汪福海一回院子,就聽見汪祿麒一口一個“四弟”的叫,在普濟塔已經餓的頭暈眼花的汪福海以爲是自己的幻覺呢,開玩笑,昨天剛認了女兒身的“乾兒子”,怎麼可能今天又多出一個來,直到汪祿麒煞有其事的將李魚牽出來介紹,並叫李魚跪下給他端茶磕頭時,汪福海已經無語了——這大兒子是在外頭流落七年長傻了嗎?弟弟就像破爛,隨便撿一撿就往屋裡頭放嗎?
畢竟是失散七年的寶貝兒子,汪福海不好在這時拂了他的意,只得木然的接過茶碗喝起來,說道:“乾兒子,起來吧。”
此時汪福海並不知道,這個乾兒子將來會連中兩元,成爲南直隸史上最年輕的解元,卻在盛名崛起時看破紅塵,再次入雞鳴寺落髮爲僧,若干年後,又蓄髮還俗去京城參加春闈,一舉中了狀元,成爲大明第二個連中三元的傳奇人物,在宦海沉浮多年,入了內閣,絆倒首輔,熬到了首輔大人的寶座,輔佐大明兩代君王,青史留名。
當然,那個時候,汪福海已經成爲地府常住居民了,九泉之下聽到這個消息,差點笑的從棺材裡復活:還是我大兒子有眼光啊,幫我認了兩個乾兒子,一個做了大明首輔,而另一個更不得了——
汪福海蔫蔫的喝了茶,環視周圍,問道:“不是說你三弟——咳咳,是沈小姐來找我嗎,怎麼不見她?”
汪祿麒說道:“哦,三弟剛纔回去了,兩個公公來找她,說她二姑姑和表哥來寺裡找她,在懷義公公院裡已經等了好一會了,就叫公公們過來催一催她回去。”
魏國公的家眷上山,汪福海是出塔就知道了,可是聽大兒子這一說,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他問道:“兩個公公?你以前可曾見過?”
正如世人看小沙彌,覺得這些小光頭都長的差不多,其實看小公公也是如此,服色都是一樣,而且都閹【割過,聲音都有些相似。汪祿麒想了想,說道:“公公?公公都長的差不多啊,平常的相貌,不太記得。”
汪福海在錦衣衛多年,職業上的敏感使得他比尋常人要想的更仔細更周全些。他抓了一把盤子裡的點心墊了墊肚子,抱着茶壺一口氣喝乾了,說道:“不行,覺得有些不對勁,我要親自帶人去懷義院子裡看看去——你們兩個待在這裡都不準去。”
汪祿麒見親爹臉色不對,那裡肯乖乖在家等,叫道:“我也要去!三弟怎麼了?”
汪福海不說話,快步出門將親兒子、乾兒子反鎖在屋子裡,命錦衣衛嚴加看管,誰都不許進出,自己帶了一隊人馬往懷義院裡奔去。
此時不僅汪福海覺得不對勁,雞鳴寺的黃牆綠樹下,沈今竹也隱隱有些不安,前面引路的兩個公公穿着都是懷義院子最常見的內侍服飾,聲音也是尖細無比,可走着走着,又覺得不太對勁,這兩個公公走路的姿勢不太對啊!
公公都是閹人,如果仔細看,他們和普通男子走路是不同的,普通男子走路腿向外邁,有點外八字,而公公是往裡收,好像是夾着腿走路似的,整個人就顯得縮手縮腳像受驚的小鳥,但走在前面的兩個公公卻有些像普通男子邁着外八字步伐!
難道——沈今竹心生警惕,面上卻不顯,她停了腳步,說道:“兩位公公稍等,我——我內急,去那邊靜室一趟。”
兩個公公轉身和顏悅色、扯着小嗓子說道:“沈小姐去吧,我們在這等着就是。”
聽聲音、看相貌,還讓自己隨意走動。沈今竹又有點懷疑自己剛纔的判斷了,心想不會誤會了吧,有些公公的姿態也有不一樣的,但是爲了安全起見,還是小心些爲好。
“好,我馬上就回來。”沈今竹點頭說道,往靜室而去。剛走到柱廊下,突然從柱子後面閃出一個人來,那人在背後用帕子捂住了沈今竹的口鼻,沈今竹奮力掙扎,可惜帕子浸滿了迷藥,腿腳越來越無力,還是暈了過去。
汪福海帶着錦衣衛去了懷義院子,院中涼棚下,懷義正在和沈佩蘭、沈三爺、徐柏三隻大小狐狸打太極鬥心眼呢,汪福海一怔,問道:“我乾兒子沒回來?不是說兩個公公帶她一起回來嗎?”
今竹不是在你院裡說話麼?衆人面面相覷,沈三爺先反應過來,瘸着腿叫道:“汪大人,我們家今竹定是又被人綁走了!你這個乾爹要救她呀!”
懷義暗暗叫苦:定是有人假裝我院裡的人,把今竹哄出去綁走了,嗚嗚,釣魚不成,魚餌弄沒了,沈佩蘭這眼神,好像是要吃了我啊!
沈佩蘭站起來,對着汪福海行了一禮,說道:“求汪大人救救今竹。”汪福海那裡敢受二品誥命夫人的禮,忙抱拳說道:“夫人客氣了,今竹也是我乾兒子,又是在我院裡被人騙走的,我定要救她脫險,事不宜遲,我要去搜寺了,越早行動,今竹越安全。”
汪福海一陣風的來了,又一陣風的走了,徐柏扯了扯母親的衣袖,低聲道:“娘,會不會是——”
沈佩蘭藏在衣袖裡的拳頭攥的緊緊的,說道:“隨我去找你大伯和大伯孃,和今早一樣,偷偷將今竹被綁一事透露給徐碧若和徐楓知道,他們姐弟倆都是火爆脾氣,不把這雞鳴寺翻過來纔怪。”
“我也去。”沈三爺杵着拐說道。沈佩蘭搖頭道:“你行動不便,留在公公院裡吧,起碼他們不敢動這裡。”
又對懷義說道:“公公,我就把我家三弟的安危交給你了。”
懷義已經弄丟了一個沈今竹,若是連沈三爺都保不住,他這張臉以後就別想出現在大明皇宮了,懷義點頭不迭,送走了沈佩蘭,懷義臉色一變,召集他的徒子徒孫大小公公以及寺廟的和尚,連大廚房火頭僧都不放過,命他們分了地方仔細搜查寺廟,若有任何發現,趕緊通知他。
不一會,一個小內侍拿着一個香囊過來了,說是在一個靜室柱廊那裡找到的,這香囊與寺廟其他人腰間避蟲蛇的荷包不同,這個專門送到皇宮用的內造之物,用金線銀線繡的富貴牡丹,裡頭的香料配比也更精緻名貴,懷義掌管南京銀作局,很多這種精緻的小玩意,昨晚他特地挑了最好的送給沈今竹驅散蚊蟲毒蛇,沈今竹很是喜歡,說自己最怕毒蛇了,又向懷義要了一個,將兩個香囊都隨身攜帶。
如今落在地上的這個香囊是掙扎中無意掉下來的,還是沈今竹故意扯下來示警用的?懷義將香囊收在掌心,對小內侍說道:“我們去找汪大人,借他們錦衣衛的獵犬一用。”
兩個香囊從繡工到香料的配比都一模一樣,又跟着同一個主人,氣味必定有所牽連,獵犬說不定能追蹤到這個味道呢。
懷義很快找到了汪福海,錦衣衛牽着數十條獵犬全部出動,聞着沈今竹遺失的香囊,幾乎同時選擇往東邊跑去,有戲!懷義和汪福海對視一眼,緊跟着獵犬前行。
與此同時,魏國公的幕僚將這一幕瞧瞧告知了主子,魏國公騰的站起,問道:“宋校尉那裡還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幕僚搖頭道:“尚無,估計迷藥下的分量太重了,小孩子受不過,一時半會醒不來——誘供還需要時間呢。”
“來不及了,叫宋校尉快點,我要立刻知道金書鐵卷所在。”魏國公說道:“已經驚動了汪福海和懷義,四悌婦和徐柏都在從中搗亂,壁若和楓兒這兩個傻瓜還告訴了敏兒,現在連敏兒都不顧千金小姐的矜持了,跟着壁若和楓兒騎馬到處找人,這沈今竹到底有什麼特殊的?這麼多人不分敵我爲她四處奔走相救。事情鬧的太大了,不好收拾啊。”
幕僚說道:“屬下這就通知宋校尉趕緊行事。”幕僚寫了一個紙條,綁在鴿子腿上放出去。魏國公看着飛走的鴿子,若有所思,突然目光一定,說道:“要陸指揮使過來,還有——”
魏國公耳語了幾句,那幕僚先是一驚,而後說道:“公爺行事周密,如此一來,既能找回金書鐵卷,也能對他們都有個交代,消除疑心。屬下自愧不如,屬下這就去做準備,確保萬無一失。”
幕僚退下,魏國公拿起佩劍,目光滿是殺機,一切到此爲止了。
啊!指尖劇痛,沈今竹猛地驚醒,頭依舊暈沉,先是宿醉喝斷片了似的,眼皮子像是壓着千斤巨石,想睜都睜不開,一個苦苦的藥丸子被塞進嘴裡,一個老者的聲音溫和說道:“表小姐,快吃了這個丸子,很快就解了迷藥了。”
沈今竹趕緊嚼碎了嚥下,那老者還遞過一碗清水餵給沈今竹,咕咚咕咚喝下,過了片刻,沈今竹像是覺得靈魂和肉【體重逢了似的,可以自由的活動手腳了,她睜開眼睛,只見一個老者端着一碗泉水遞給她,和藹可親的說道:“嘴裡還有苦味吧,要不要再喝一碗?”
沈今竹接過泉水,一飲而盡,心想死了死了,這次死定了!死前喝飽水,起碼在陰曹地府不做渴死鬼。
要說這老者如此慈祥和藹,還給她解毒送水的,爲何沈今竹會覺得自己死定了呢?實則就在她前面有一個烈火熊熊的大缸!而在大缸旁邊有一個被折磨的遍體凌傷的女人被綁在一個藤椅上坐着,這女人全身上下幾乎都體無完膚,左手只剩下一半手掌,只有一張素淨標緻的臉倖存——赫然就是偷金書鐵卷的玉釵!
那老者笑道:“表小姐,我先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姓宋,承蒙公爺信任,給了個校尉的頭銜,大家都叫我宋校尉,這位姑娘呢,你肯定認識,她叫做玉釵,曾經是四夫人身邊的一品大丫鬟,可惜啊,瞻園收留她、還把她當副小姐似的養着她,居然是一條養不熟的白眼狼!早就和外頭勾結上了,一心想把公爺拉下爵位,要她的主子沐猴而冠當魏國公,做瞻園的主人。表小姐,你是知書達理的千金大小姐,你說她該不該受點教訓?”
老實說,玉釵好幾次預置她於死地,沈今竹對其是恨之入骨,當然不想她活着,可是現在看見玉釵的慘狀,她卻害怕了,別過臉去,看着石欄外頭,這裡是雞鳴山山頂處的一個高大寬闊的白塔,從外看去,隱約可見山下的湖泊,還有遠處雞鳴寺普濟塔的塔尖。
白塔廣闊的石臺上有許多圓形的、柱狀的器物,沈今竹驚訝說道:“這裡是——觀星臺?”
啪啪!宋校尉鼓掌說道:“不愧是沈解元家的嫡長女呢,此處正是司天臺的北極閣,南京欽天監這幫廢物被昨晚盂蘭盆慘案嚇到了,全都跑回家去,這司天臺人去樓空,正好留出來給我們好好說話。”
雞鳴山司天臺從南朝的時候就建立了,一直是欽天監觀星觀氣象之所,太【祖皇帝在金陵定都時,也在此設立大明觀象臺,後來都城北遷,欽天監分南北兩地,觀象臺也一直存在。昨夜雞鳴寺放生臺大火,又有毒蛇猛獸出沒,欽天監官員小吏都害怕了,將司天臺暫時關閉,回家避禍去了。
宋校尉在北極閣觀星臺佈置一番,很有創意的將觀星臺變成了觀刑臺,將預備滅火的大缸裡頭的水全都舀出來,倒進燈油點燃,還將沈今竹先騙後迷擄到此地,預備逼問金書鐵卷的下落。
沈今竹故作輕鬆的說道:“宋校尉,您老請我來此,是來看星星的?”
“大白天的看什麼星星。”宋校尉呵呵笑道:“表小姐冰雪聰明,如何看出去我的目的呢,玉釵說金書鐵卷就在你手裡,我很清楚自己的手段,她的手連皮帶骨都磨掉半隻了,應該不會說謊。表小姐,交出金書鐵卷吧,要不然,受了皮肉之苦還是要交出來,何必呢,很疼的,比剛纔燙手指疼百倍呢。”
沈今竹看着食指指腹上被燙出的亮晶晶大包,原來我是被燙醒的!這個老變態!
宋校尉笑道:“沒有辦法,本來是想等你慢慢醒的,可是上頭催的太急了,我只好出此下策,先叫醒表小姐。”
沈今竹冷笑道:“你都已經交出老底了,這是打算滅口吧?橫豎都是一死,我交與不交有什麼區別?”
“有區別啊。”宋校尉說道:“區別大着呢!一刀下去,或者跳下北極閣都是一了百了,死前不用受罪,多麼舒服啊。若是不交,你就要與這大缸的火爲伴了,嘖嘖,千金大小姐活生生燒成灰燼,太殘酷、太殘忍了,連我都不忍心看呢。”
沈今竹聽了,嚇得連連後退,心想我還不如這就跳下北極閣呢,一了百了,宋校尉瞧出沈今竹所想,笑道:“你千萬別跳,跳了也沒用,你腳下栓着兩條繩索,又掉不下去。你跳下去,我再拉你上來便是。”
又笑道:“表小姐,你家現在也是書香門第了,應該知道蘇妲己和紂王玩的炮烙之刑吧?把銅柱子燒紅了,再放人上去烤,這北極閣沒有合適的工具,只能用燃燒的大缸湊合着先試一試了,玉釵是家奴,自然先要爲主子嘗一嘗這炮烙之刑是什麼味道。”
沈今竹臉色鉅變,宋校尉擺擺手,說道:“來人啦,玉釵好像有點冷了,你們把她綁在大缸上烤火取暖吧。”
兩個隨從似乎做慣了此事,將半死不活的玉釵從椅子上解開,用鐵鏈綁住了,然後捆在燃燒的大缸上!
刺刺!一陣白煙升起,和着焦糊的肉香味飄散開來,沈今竹癱坐在地上,緊閉着雙眼,雙手抱着膝蓋,還將頭部埋在腿間,彷彿這樣就聞不到那股噁心的味道了,偏偏宋校尉還在一旁笑道:“可惜了,怕人聽到動靜,我們先割斷了玉釵的舌頭,還灌了啞藥,她疼也發不出聲音來,否則啊,那聲音還真是動聽呢,百靈鳥似的。”
好像是過了一百年,玉釵掙扎的喝喝聲終於消失了,宋校尉用帕子捂住口鼻,嫌棄的說道:“扔進大缸裡吧,這死相怪難看的,以前還是個美人呢。”
玉釵葬身火缸,宋校尉蹲在沈今竹身邊說道:“想通了沒有?玉釵已經嘗過滋味的,好像很不好受啊,你是想死個痛快呢,還是再嘗一遍炮烙之刑的滋味?”
“我——我招,我招,但求速死。”沈今竹雙手雙腳無一不顫,慢慢從腿間擡起頭來,小臉上全是淚和冷汗,宋校尉滿意的點點頭,“表小姐是個痛快人,金書鐵卷在何處?我們拿到它,自然會送表小姐輕鬆的上路。”
沈今竹緩緩站起來,整了整身上滿是褶皺的僧衣,拿出懷義送的內造帕子擦去淚水和汗珠兒,對着宋校尉招招說道:“你附耳過來。”
宋校尉伸着脖子過去,沈今竹低聲道:“金書鐵卷就在——偏不告訴你。”
宋校尉怒火沖天,說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
沈今竹迅速爬在欄杆上,抱着欄柱翻身站在欄杆的外頭,叫道:“你們誰敢靠近,我就立刻跳下去!”
這北極閣一共六層,下面是漢白玉鋪就的硬臺階,人若掉下去,立刻就摔碎了。
不是用繩子繫着她的腳踝嗎?怎麼——宋校尉低頭看去,只見兩個線頭如死蛇般癱在地上,原來這丫頭剛纔不是嚇的埋頭縮成一團,而是藉着恐懼的僞裝,雙手在僧衣和雙腿的遮攔下解開了綁在腳踝上的繩子!
糟糕!果然還是太輕敵了!以爲不過是個剛滿九歲的女孩子,就放鬆了警惕!宋校尉後悔不迭,金書鐵卷還沒問出下落,沈今竹就絕不能死,國公爺一家人找了四十多年了,若金書鐵卷再次失蹤,恐怕我這條老命都保不住啊!
宋校尉正想着如何將沈今竹哄下來,突然從後方傳來一聲破空之音,宋校尉只覺得自己後頸脖像是被螞蟻咬了一下,他低下頭,一枝利箭穿喉而出。
接着咄咄如傾盆大雨響起了陣陣破空之聲,宋校尉帶來的手下相繼中箭倒下,沈今竹矮下身體,抓緊了欄杆貼在外面,腳下是懸空的六層白塔,頭頂是如暴雨般的箭矢,沈今竹覺得自己無憂無慮的童年應該就在這血雨腥風中結束了,過了今日,誰還說小時候是什麼純真年代她就呵呵了。
第一陣箭雨過後,觀星臺上幾乎已無活口,魏國公身先士卒第一個向沈今竹方向跑來,叫道:“沈家外甥女!我來救你了!”
汪福海、陸指揮使、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懷義、表哥徐柏,甚至連三小姐徐碧若和八歲多的八少爺徐楓都身着戎裝,手拿着刀劍從兩個入口踏進觀星臺。
沈今竹簡直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我的天啊,這些人這麼可能在一起來救我?
正思忖着,咽喉插着箭矢的宋校尉突然半跪而起,用寶劍支撐着身體一步步挪到沈今竹身邊來,他目光裡滿是怒火和瘋狂,胸口像是破風箱一樣發出呵呵聲,他看着魏國公神色大變:果然是狡兔死、走狗烹!我爲你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原來最後死於你手!哈哈,你想要金書鐵卷、也想要愛護晚輩、一家和睦的名聲,所以把我推出去來當癩頭黿頂缸!
既如此,我就成全你!金書鐵卷的下落,就由我帶到墳墓裡面去吧!宋校尉拼盡全力,拔出寶劍,向着沈今竹抱着欄杆的手砍去!
這北極閣就是我沈今竹埋骨之地了!沈今竹看着寶劍離自己的手越來越近,陷入了絕望,就在這時,魏國公突然縱身一躍,一把抱着宋校尉往側面倒去!寶劍劃開沈今竹左手手背,一陣鈍痛,尚在可以忍受之內,沈今竹還是牢牢抓着欄杆不放,這時胳膊手腳已經麻木了,汪福海一個箭步衝過來,抓住沈今竹的手,將她從欄杆外頭抱進來。
“乾爹!”沈今竹抱着汪福海的脖子嗚嗚哭着,下巴架在汪福海的肩膀上,冷冷的看着抱着宋校尉的魏國公,宋校尉還有最後一口氣在,他用手指着魏國公呼呼發聲,誰都不懂他說什麼,魏國公拔出腰間的匕首,寒光閃過,宋校尉的脖子被割了一半,頭顱無力的耷拉下來,終於嚥氣了。
魏國公鬆了一口氣,這時陸指揮使、徐柏、徐碧若和徐楓都圍在他身邊說長問短,魏國公輕輕說我沒事,忙站起來問還在汪福海懷裡哭泣的沈今竹,“手上還疼不疼?宋校尉與外人勾結,綁了你出來,你二姑姑快要急瘋了,幸虧有懷義和汪大人鼎力相助,我們才找了你的蹤跡,及時趕到,若再晚一步,唉,我有何顏面去見你姑姑、你祖母?恐怕只得以死謝罪了。”
徐柏也在一旁哭天抹淚說道:“大伯言重了,我和母親都知道您已經盡力,冒着危險親自上陣,還衝在最前面。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都不會怪您的,嗚嗚,幸好我表妹福大命大,被您從鬼門關裡救回來。”
徐碧若看着周圍的屍體其實很不舒服,但她故作輕鬆的拍了拍徐柏的脊背說道:“這下放心了吧,你表妹對吳敏吳訥有救命之恩,她是大恩人吶,我們怎麼可能放任不管呢?你瞧這不就救回來——啊!今竹!你的臉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徐碧若看着沈今竹臉蛋上芝麻餅般的傷疤,不禁花容失色,方纔看到滿地刺蝟般的屍體都不曾如此。
會不會就毀容了!沈今竹哭的更厲害了,剛纔是藉着哭觀察魏國公,現在被徐碧若說的真開哭了。
魏國公的老來子徐楓也朝着沈今竹看去,瞧着她臉上就像糊了黑芝麻似的,熊孩子居然就笑起來!被徐碧若發現了,一個巴掌往他臉上拍去,總算是把笑容拍沒了。
徐柏給沈今竹包紮着手背的傷口,說道:“汪叔叔,我們先下去吧,我母親和吳敏他們還在焦急的等待,不知道會急成什麼樣呢?”
此時沈今竹的腳還發軟,汪福海便一路扛着乾兒子下塔,坐着軍士擡着明轎出了司天臺,沈今竹回頭看着原本純白色的六層北極閣,此時從頂樓觀星臺滲出血液,一滴滴的墜落下來,在漢白玉石階上碎成好幾瓣的血花。
沈今竹閉上眼睛,回想起生死瞬間魏國公衝到前面救自己的場面,至今都不敢相信,宋校尉真的是內奸嗎?綁架自己逼供真是隻是他擅自行動,一人所爲,不是魏國公指使?可是從開始他用炭火把自己手指頭燒個泡泡時,那意思分明就是魏國公指使他做的啊!
可最後似乎是魏國公聯合了乾爹、懷義等人,還奮不顧身衝上去救自己,殺了宋校尉這個叛徒,如果魏國公的話是真的,那麼宋校尉應該和金釵一家、玉釵、圓慧一樣,都是那個什麼世子餘孽在瞻園佈下的棋子。
不對啊,宋校尉看起來和魏國公一樣年紀,這棋子也太老、潛伏的太深了、莫非是後來被世子餘孽收買了?嗯,這樣想的話,也能說得通。宋校尉殺金釵一家,是爲了滅口;殘殺玉釵、是爲懲罰她背叛主人,想要私吞金書鐵卷;把自己綁到北極閣,是爲了給背後的真正主人找到金書鐵卷。圓慧臨死前不是說過麼,他們主子在瞻園四房人都有暗線,連國公爺夫妻身邊都有人,難道宋校尉就是其中之一?
沈今竹坐在明轎上冥思苦想,宋校尉死不瞑目的眼睛和魏國公那張凌然大義的臉不停在腦海裡交替出現,走了一半路,響起了兩個女人的聲音:
“今竹!”
“我的乖侄女!”
便是在半路上等待的吳敏和沈佩蘭了,兩人看見沈今竹黑芝麻糊臉,都捂着嘴強忍住尖叫,生怕嚇着她了。沈今竹看着兩人的表情,眼淚再次從眼眶出發:經歷了太多的血腥和算計,還是有人無條件的等着她、尋她,這是世上有太多的醜惡和遺憾,可人總是要爲了那些美好和希望堅持活下去。
雞鳴寺盂蘭盆會慘案,無論是現場的悽慘和應天府破案定案的速度都堪稱史上第一,南都應天府,其城市地位的重要性僅次於北都北京。不等皇上派欽差大臣、北京的錦衣衛還有南直隸地區的八府巡按御史調查,便由守備大太監懷忠牽頭,錦衣衛、五城兵馬司、應天府、還有世鎮南京的魏國公聯合調查,揪出了真兇——福州衛千戶陳家。
應天府便將人證、物證、各地調查的卷宗、各種通關記錄等等一一查清備好,證據堆滿了一個屋子,鐵證如山,就等慶豐帝派的欽差大臣來金陵。
兩個月後,在深秋時節,朝廷對盂蘭盆會慘案做出了宣判:
主犯陳千戶家,誅全族,陳千戶夫妻被凌遲。
靖海侯府治家不嚴,有失察之罪,靖海侯罰俸三年,並降低爵位,成爲靖海伯,原靖海侯夫人被奪去誥命、原靖海侯世子夫人雖參與謀殺繼子繼女未遂,但傷及大量無辜,被處以剮刑(挖心)。
北城兵馬司指揮使臨陣僞裝自殺藉以逃脫責任,並下令在池中下毒,導致山下泉眼被污穢,毒倒了三名乞丐,其中一個老乞丐腹痛不止死亡,斬。
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應天府尹、錦衣衛指揮使、金陵兵部尚書、魏國公、守備太監懷忠均被罰俸半年,當年考績均爲下,以示警告,金陵之地再不可有此類事情發生。
陳千戶夫婦和被休棄回家的女兒在秋後福州城行刑,行刑那日,據說萬人空巷,許多人都是特地從金陵趕來觀看行刑的。主犯陳千戶夫婦的肉一片片被割下,每割下一片,陳千戶夫婦高呼疼,就有帶着金陵口音的人們叫道,“割的好!我們死去的親人被毒蛇猛獸撕咬、被燈油點燃的痛苦是你們的萬倍!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且說沈今竹被魏國公率領衆人救出北極閣,當即就送到吳敏院子裡養傷,沈佩蘭看着沈今竹,眼睛都不敢眨一眨,吳敏流着淚親手給沈今竹上藥,而徐碧若還開起了玩笑,說道:“你不用擔心臉上留疤,將來嫁不出去——橫豎有我陪你呢,嫁不出去沒什麼好怕的,嫁錯人才可怕呢。”
一旁的魏國公夫人聽了,忙扯着徐碧若的耳朵把她拉過去,訓道:“都這個時候了,還說這種風涼話。剛纔大夫也說了,臉上只是擦傷,沒有傷到肉,等結痂掉下來,不會留疤的,就連傷的比較嚴重的手腕和手背,過兩年疤痕就慢慢淡下來,今竹還小呢,你不要嚇她,那個女人不嫁人?胡說八道,像今竹這樣有勇有謀又有義氣的女孩子,人家都搶着要娶呢,如何會擔心嫁不出去。”
“對對對!”早就得了恐婚症的徐碧若第一次認同了母親的觀點,說道:“您說的對,像今竹這樣的女孩子啊,有的是人喜歡,我就特別喜歡她,從第一次在祖母的南山院見面就覺得和她很投緣呢,好希望能留她一輩子都住在瞻園陪我——咦,母親既然這麼喜歡她,求她做您的兒媳婦好不好?橫豎五弟和八弟都還沒定親呢。”
衆人聽徐碧若如此言論,都驚呆了,覺得她是胡言亂語,但是——好像說的也有道理啊!
話音剛落,在房門外的八弟徐楓就立刻跳腳道:“我纔不要娶黑芝麻糊臉當妻子呢!還是給五哥吧,五哥文武都比我好,嫁給他將來還能像母親那樣當魏國公夫人呢!”
同樣等在外頭的徐柏眼珠兒一轉,也跟着打趣道:“果真?你要把五哥的庚帖偷出來幫他定親嗎?呵呵。”
我怎麼生了這兩個孽障!魏國公夫人恨不得拿針將幺女幺兒的嘴縫死!但此時她又不好表態,點頭吧,怎麼可能娶一個精怪般的女孩子當兒媳婦,嫌命長嗎?搖頭吧,剛纔說的是夢話嗎,這不是當衆打自己臉嘛。
這時沈佩蘭說道:“柏兒,不要胡說,婚姻是人生大事,你怎麼好掛在嘴邊玩笑,你表妹自有父母爲她做主。”
“知道了,娘。”徐柏在門外吐了吐石頭,拉着徐楓出去說道:“不準說我表妹是黑芝麻糊臉。”
“本來是就是啊。”徐楓無所謂的看着徐柏,“怎麼了?說了七哥就要打我?七哥忘了,你打不過我的。”
這個愣小子!徐柏暗道,若不是看在你和三姐姐幫着我們進寺的份上,我定會想法子整整你。
沈佩蘭都這麼發話了,徐碧若便不再糾纏下去,看着吳敏給沈今竹上藥,突然想起了頸脖受傷的吳訥了,隨口問道:“訥兒的傷口如何了?”
吳敏說道:“被生生咬了一塊肉下去,又是在頸脖這種地方,大夫說估計好長好幾年才能把那塊肉長滿呢,疤是留定了,看長大後能不能淡些。”
徐碧若雖未親眼見李賢惠和吳訥打架的場面,也可以想象那李賢惠是個多麼彪悍的女孩子了,嘆道:“這曹國公府也太不像話了,養出個不講道理的悍女來——都是姓李的,人家養在太夫人跟前的李賢君多麼安靜溫和。”
在場之人無人敢接茬:魏國公太夫人孃家就是曹國公府,雖說年輕時便發誓再不入曹國公府半步,但是畢竟血緣在,也就是徐碧若敢這麼說自己親爹魏國公的外祖家了。
魏國公夫人覺得古人說的話實在是太對了,女兒大了不能留,留來留去留成愁,她再留徐碧若幾年,估計就要被她活活氣死,不行,得想法子把這丫頭嫁出去,等她也當了娘,這張揚潑辣、想什麼就說什麼的性子肯定就收斂些了,丈夫中午時給她提過一個青年才俊,叫做朱希林,說雖是宗室出身,但是十六七就考了武進士,年紀輕輕就是北城兵馬司指揮使了,家中父母早沒了,只有個早就出嫁的姐姐,家世簡單,沒有靠山,正好配壁若這種無法無天的性子,好拿捏夫家,不愁這女婿不聽話。
聽起來還不錯,趕緊找人去暗中查一查這朱希林的底細,若真過的去,就是硬塞也要把壁若嫁出去!
不過,現在緊要的是金書鐵卷啊!但是魏國公反覆叮囑過妻子,千萬不要催問此事,要等着沈今竹自己把東西交出來,否則的話一切都前功盡棄,而且徐家還被背上罵名。
果然到了傍晚吃晚飯以前,沈今竹在沈佩蘭、徐柏、還有沈三爺的陪伴下找魏國公夫婦說話,隱去一些關鍵內容,粗粗道出這幾日的經歷,魏國公還裝懵:“啊!這麼說,這金書鐵卷在你手裡?”
沈今竹說道:“不在我手裡,被我藏起來了。這麼重要的東西,關係到瞻園生死存亡,我雖只是瞻園暫住的客人,但是也不希望瞻園移主,四房人家像四十多年前那樣分崩離析,所以藏在一個很秘密的地方,圓慧和宋校尉逼問我都沒說。”
魏國公夫婦忙站起來對着沈今竹一拜,哭道:“你是我們瞻園的大恩人啊!請受老夫\\老婦一拜!”
沈今竹直挺挺的受兩個的禮,接着又對着魏國公夫婦也行了大禮,說道:“國公爺和夫人全力救我,我感激不盡,這金書鐵卷與我而言只是一塊鐵片,留着無用,反而屢遭滅頂之災,還是物歸原主吧,好好保管,莫要再遺失了。”
魏國公夫人再也沉不住氣了,忙問道:“那金書鐵卷在何處?”
魏國公暗道:究竟藏在那個地方了?宋校尉將她居住過的小沙彌院子上房揭瓦,挖地三尺,連廁所都掏乾淨一點點的查,都沒有發現。
沈今竹瞥見兩人瞬息萬變的臉色,心中對宋校尉之死的疑惑更大了,但此時於情於理,亦或是爲了自身安全,交出金書鐵卷都是上策,她說道:“其實金書鐵卷早就物歸原主了。”
啥!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看着沈今竹:送回瞻園了?
沈今竹指着窗外院子裡搭建的涼棚說道:“就在涼棚裡種着睡蓮的大缸裡,埋在泥沙下面。那日我裝作小沙彌放了螞蟻臭蟲在食盒裡,丫鬟秋水害怕避了出去,喚了我來收拾食盒打蟲子,我就在那時動的手,放心,金書鐵卷用油紙包緊,還塞進羊皮袋裡,埋在泥沙下面,才一天時間,應該沒進水。”
衆人面面相覷,連續兩代人,找了四十餘年、兩代魏國公的金書鐵卷終於要現世,魏國公再也端不住了,衝到涼棚那裡撅着腚用手一陣猛挖,終於摸出了羊皮水袋,打開緊扎的袋口,從裡頭掏出來一個油紙包,魏國公先是一怔,而後不顧形象的將沾滿泥沙的雙手往衣襬上擦了擦,以極其虔誠的態度打開油紙包,一個瓦片狀的鐵片就那麼安靜的躺在手掌心,她鏽跡斑斑、金粉早就失去了過去耀眼的芳華,外形根本都趕不上祠堂的那個贗品,可是憑直覺,魏國公就肯定這纔是他老祖宗中山王徐達大半輩子戎馬生涯爲子孫們拼來的金書鐵卷。